就在这时，一股冷风迎面袭来，抬头一看，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打开，窗台前站着一条颀长的人影。
赵构吓了一跳，不过，他自幼习武，这些年来更是几经生死，早就练就了临危不惧的胆识，当下喝道：“你是何人？知道这是哪里吗？”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贴着他的额头道：“在下当然知道这是哪里。”
赵构的书桌离那窗台足有两丈多远，可是，这人如何过来的，他竟一点也没看清。
“你想干什么？刺杀朕么？”
赵构知道，以这人的速度，叫人肯定来不及了，索性不再多此一举。
“杀你？”那人轻蔑一笑，“我还不会那么无聊，我来，只想让你看样东西。”
说罢，一张带着淡淡血腥味的纸条出现在赵构眼前。
那纸离赵构的双眼不足一尺，致使他无法躲闪，只能看下去。
看着看着，赵构的身子不由自主抖了起来：“它……它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一边说一边闪电般朝那纸条抓去。
手才伸出一半，纸条突然消失，面前只剩一条人影。
桌上有灯，灯在亮着，尽管有些朦胧，依然看得出是名年轻男子。
赵构眼神一厉，道：“你是完颜亶派来的？”
在他眼中，男子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按女真人要求杀了岳飞，现在又出示这东西，难道是想得寸进尺，逼他做出更过份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他也只能鱼死网破了。
哪知对方淡淡道：“完颜亶算什么东西，皇上还记得五年前的泰州捕快事件吗？”
“泰州捕快？”赵构想了想，瞳孔一缩，“你到底是谁？”
那人道：“在下苏醒，泰州捕头苏厚青之子。”
“苏厚青之子？哦，朕听杜鹤提起过，原来你真的没死。”赵构冷冷望着他，“看来，你已落入女真人之手，或是投靠了他们，对吗？”
“投靠他们？”苏醒突然想笑，“你将苏醒当作什么人了？因仇生恨？苟且偷生？还是卖国求荣之辈？可惜我父母并非死于侍卫之手，跟朝廷谈不上恨，苏醒视这皇宫大院如同无人之境，也不存在走投无路，若说卖国求荣，我却至今仍然是随遇而安的江湖过客，从没想过荣华富贵。”
赵构将信将疑：“既然如此，你手中的那个东西，女真人如何知道的？”
苏醒的脸抽了两下，说实话，这将是他永远的痛。
苏醒道：“那是一个疏忽，当时我并不知道上面的内容。”
“疏忽？”赵构一下跳了起来，“你的一个疏忽，给朕带来多么大的伤害，给大宋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你知道吗？”
这时的赵构就像一只愤怒的气急败坏的困兽。
苏醒冷笑道：“或许这就叫天作孽犹可存，人作孽不可活罢！如果不是你的弑兄霸位，不是你的狼子野心，这一切可能发生吗？害怕赵桓重新上位是吗？害怕宝座得而复失是吗？可这比起流离失所的大宋百姓，比起岳元帅父子和千千万流血牺牲的战士，那又算得了什么？皇位……皇位真的那么重要吗？”
赵构张着口，苏醒毫无遮掩的话就像一记重锤，擂得他喘不过气来。
“有些事你不懂，你不懂……”越构颓然坐在椅子中，方才还胀红的脸变得苍白如纸，“朕知道你说的没错，但你知道朕的过去吗？”
“过去？”
赵构道：“十多年前，朕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康王，父皇没将我当回事，满朝文武也没将我当回事，惟有赵桓，这个不学无术却自以为是的太子爷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因为，他知道我比他强，比他更聪明，而这恰恰是他无法容忍的。”
也许最近压力太大，也许心里憋屈得太久，赵构竟然对眼前这个陌生人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金兵第一次打过来，父皇还在位上，赵桓身为太子，不思为国选拔人才，反而急于排除异己，唆使父皇将朕派去北国做人质，那时，朕的夫人刚刚有孕，朕是多么不想离开啊，可父皇旨意已下，朕不得不从。到了北国后，是朕装成了市井无赖，说话粗鲁，举止失当，文章也写得狗屁不通，很快让人怀疑到我的身份，监视上也有所放松，最后让我逃了回来，可在逃亡过程中……”说到这儿，赵构的眼眶慢慢红了，道，“朕因失足摔坏了男人的雄风，尝尽了无法启齿的耻辱，这些年，朕一直无子，也一直不立皇后，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苏醒听得一呆，这种事却是闻所未闻。
只听赵构接着道：“金兵二次犯境时，父皇已经禅位赵桓，这厮更是明目张胆点了朕的名，可惜朕刚刚走到磁州，汴京便已失守，父皇和他双双擒去北方，朕在宗老元勋和部分大臣的支持下接受了大宋江山，当然，也会有人不服，说朕的皇位言不正、理不顺，甚至连朕唯一幸存下来的儿子也在叛乱中丢了性命。”
说着，赵构突然落下泪来，道：“即使如此，朕也没有气馁，接下来的数年里，朕广纳贤士，精选良将，终于挽回了大宋颓势，尤其平定洞庭之乱后，大宋的曙光已经板上钉钉，这时，恰逢太上皇殡天，臣子之中居然又有人提到朕的名义问题，闹着要将赵桓接回来。”
“嘿嘿嘿。”赵构突然笑了，笑得泪流满面，道，“真是好笑啊，朕出生入死打下的江山，他们说要我让给赵桓，让他回来继续整我、修理我，直到怎么死都不知道，很讽刺是吗？可事实就是如此。”
赵构抹了一把泪，道：“不过，这倒提醒了朕，即使这些大臣不说，真如到了那一天，女真人会不会利用他来要挟朕？所以当时，朕下了一道密旨给安插在赵桓身边的内线，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朕的精心安排居然让你父亲破坏了，破坏还是小可，那厮居然卷走了朕的密旨，最后……最后还落在女真人手中。一个赵桓已经让朕焦头烂额，如果密旨内容再公布出去，只怕不用女真人动手，三下百姓的口水也会令朕体无完肤，因此，当他们提出用岳元帅一命换取朕的安宁时，朕已不敢不答应。至于另外二人，朕听说他俩一个号称智多星，一个是武功天下无敌的赢官人，如果他俩联合起来造反，大宋将永无宁日，朕不得不早作打算。”
苏醒突然笑了，笑得悲愤而无奈：“不敢不答应，还早作打算？你就不怕女真人再次食言，重又打过来么？到时没了岳家军，大宋拿什么抵抗，你不同样落个亡国之君么？”
“朕当然想过这种后果，所以，最终让朕下定决心的是女真北疆的蒙古人之乱，蒙古铁骑天下无敌，他一造反，女真人短期内是无法顾及南方的。”
这时幸好韩昉等人不有身边，否则一听这话，还不气得吐血？
却听赵构继续道：“但不管怎样，岳飞的死，朕真的很心疼，可惜事已至此，朕也无能为力，他若不死，死的可能就是朕了。说来，这一切都是你父亲造成的，若不是他，岳飞父子不会死，失去的半壁江山也会悉数拿回，整个大宋将是另外一番景象！”
赵构说着，眼中居然出现一丝迷离。
苏醒默默听着，心里五味陈杂：这一切真是都是父亲的错么？
好像自己也做错了什么！
突然间，他很想哭，离开这儿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这件事他已答应菁儿，不能言而无信。
心里想着，人已重新站在赵构面前。
“岳元帅已死，谁也无力回天，但我不想看到更多的人冤死，秦丞相的事，你我心里都明白，苏醒希望他能平平安安活到老。”说着，将那纸条晃了晃，道，“这东西我会好好保管，不会让它再出乱子，但是，你也不要想着来抢，抢也没用的，必要时，苏醒自会还给你。”
说着就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不久，值更侍卫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马九。
“皇上还没休息么？”马九有些惊讶。
赵构苦笑了一下，道：“马爱卿一路过来，看到什么异样了吗？”
“异样？”马九搔了搔头，憨笑道，“好像跟平日并无不同，对了，皇上为何有此一问，难道刚才出过什么状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