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云山道：“可贫道不明白的是，恩公明明并不知道有人密谋刺杀自己，可他们在围歼那伙人时，为什么要说奉丞相之命，将那伙人格杀勿论呢？”
“丞相之命？”陌生男子明显有些意外。
牟云山便将在城南小院看到的场景说了一遍。
陌生男子呆了一呆，半晌，颓然道：“他……他这是要坐实我残害忠良之名啊！”
“他？恩公是说有人借刀杀人，企图对恩公不利，对吗？这人是谁？”
陌生男子道：“我明白真人的意思，不过，这人你我都动不了，也不能动，一旦他出了事，大宋肯定会完，苦难深重的大宋子民更没有希望了。”
一段长时间沉默后，牟云山道：“我想，贫道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陌生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苦涩道：“知道又如何？有些东西不知道更好，不是么？”
牟云山道：“这么说来，岳飞的死应该也别有内情，否则，就算恩公官居极品，想要杀他，也是万万不能的。”
陌生男子答非所问，淡淡道：“桧的耳边至今还响着他生前说的一句话‘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怕死，则天下定矣’，当时桧也意气风发，说‘治内有我秦桧，攘外有你岳飞，何愁大宋不强盛？’此话言犹在耳啊！可如今我们却阴阳两隔，再无机会兑现了。”
那边菁儿听得明白，身子索地一抖：秦桧？这人就是大奸贼秦桧么？
那边谈话还在继续。
牟云山道：“可贫道想不明白，这么一个赤胆忠心又战功赫赫的人，那人怎么下得了手？”
“战功赫赫？”陌生男子冷冷一笑，道，“正是因为他战功赫赫，所以才不得不死。”
牟云山“啊”了一声，随即苦笑道：“功高盖主确实是官场大忌呀！可是，岳家军不是已经解散，岳飞的官职不也一撸到底了么？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
秦桧叹道：“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当然，如今也不用去想了，相信要不了多久，秦桧也会与他见面的。”
牟云山回想起一路来的所见所闻，心情十分沉重：“这是为什么？难道恩公也已达到功高盖主的程度？”
秦桧苦笑道：“要是桧有那个能力，我倒情愿那样去死，可惜，桧没有那个命，也许从我认识岳飞那刻起就已注定，他将名垂千古，而桧只会遗臭万年！”
秦桧说着，眼中流露出说不出的失落和哀伤。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牟云山有些激动。
秦桧道：“如果说当初牵头与女真议和，我是看在菁儿还在他们手上，不得已而为之，而岳飞父子这件事，却是我主动请缨的。”
“主动？为什么？难道恩公不知这么做会引来天下人的唾骂么？”
秦桧苦笑了一下，道：“自从菁儿失踪后，桧便料定她已凶多吉少，一个无子无女的人，生既无趣，死亦无牵无挂，谁还在乎身后之名呢？何况真人也知道，桧这一生陪侍过三代皇帝，惟有他最是让桧佩服，杀伐果断、遇事冷静，尤其识人用人，比前面两人强得太多，因此，尽管桧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坚定地相信了他，哪怕为此不得好死、背负万世骂名。”
“恩公……”牟云山小孩般哭了起来。
秦桧叹了口气，不无怜悯地看了菁儿一眼，道：“可桧没有想到，菁儿居然还活着，可活着又能怎样，我能让她跟着我背负不该有耻辱，甚至被江湖义士刺杀吗？因此，我们虽已见面，却是绝对不能相认的，就让她做一个普通的无父无母的孤儿罢！“
“这都怪我，要不是我弄丢了小姐，恩公也不会如此消沉，更不会主动去背这个黑锅……”
“命！大概这就是命吧。”秦桧叹息着，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缓缓道，“待她醒来，你带着她离开这儿吧，从此改名换姓，永远不要回来了。”
“不，老爷，我们就这一个孩子，我不能没有她！”
旁边，王氏可怜巴巴地哀求道，“要不，让她在我身边做个丫环吧，就算不能相认，每天能够看见她也是好的。”
“如能这么做，我又不想么？”秦桧苦笑了一下，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何况你也看见了，那人早已做好布置，要不了多久，你我不是死在江湖侠客手中，也会死在正义的铡刀之下，那时，家丁也好，丫环也罢，能不能活下去，可就谁也说不清了。”
“老爷……”王氏终于哭出声来。
她知道丈夫说的并非毫无道理。
而这一切，菁儿均一字不差听在耳中。
原来这个所谓的大奸贼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苦衷！但是，父亲口中的“他”究竟是谁，父亲为什么要心甘情愿替他背负黑锅，又凭什么让菁儿有亲不能认、有家不能回？
就在这时，牟云山突然叫了一声：“谁？谁在外面？”
声音未落，门被轻轻推开，苏醒就像一座冰雕缓缓走了进来。
“是你？”牟云山一把握紧了剑，拦在秦桧面前。
秦桧则静静看着对方，反而镇静得多。
“你们的话我全都已经听到，因此，我不会杀他。”
苏醒冷冷望了秦桧一眼，然后转向牟云山：“但你必须死。”
“死！”牟云山冷笑，“你杀得了我吗？”
苏醒道：“那得试试看。”说话间，咝咝声中，剑已缓缓出鞘。
牟云山冷酷一笑，跟着拔出那把不成比例的长剑。
屋内的空气一下冷了下来，秦桧不由自主退到一角，王氏则拦在菁儿床前。
“不，你们不能这样。”菁儿一把推开王氏，纤小的身影一跃而起，横在剑拔弩张的牟云山和苏醒之间。
“菁儿！”
“小姐！”
苏醒与牟云山同时叫出声来。
菁儿苦笑了一下，对牟云山道：“牟伯伯，这个人就是菁儿一直在找的人，他跟牟伯伯一样，救过菁儿的命，还答应带我一块寻找菁儿的父母，这么多年了，他就是菁儿的希望、菁儿的一切。”
“小姐……”牟云山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滚而下。
菁儿回过身子，面向苏醒凄然一笑，道：“醒哥哥，菁儿……菁儿终于找到自己的父母了，菁儿非常高兴，你也会跟着高兴的，对吗？”
“菁儿！”苏醒握剑的手索索而抖，脸色同样苍白吓人。
菁儿道：“我知道，是菁儿对不起你，要不是急于寻找我，牟伯伯也不会那么冲动，这事要怪，你就怪我吧，请你原谅牟伯伯好么？”
“不，这不管小姐的事……”牟云山一把拉开菁儿，对苏醒道，“是我杀了你父母，所有的责任由我一力承担，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怎能怪罪于她？少侠想要报仇，那就冲着贫道来吧，贫道自知罪有应得，保证不再还手。”
说罢将剑一扔，直挺挺地站在苏醒面前。
“不，要怪只能怪桧，是桧好奇心重，想要弄清一下子出动那么多侍卫究竟怎么回事，才叫真人参与进去的。”
秦桧想要拉开牟云山，拉不动，只好并排与他站在一起。
苏醒红着眼，父母的死，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原谅？他能原谅吗？他恨不能杀尽眼前所有的人！
他的剑越握越紧，呼吸越来越粗重，双眼中的血丝几欲胀裂开来。
“醒哥哥……”菁儿“砰”的一声跪在他面前，神情凄婉而绝望。
苏醒心口一颤，一行泪水悄然滑出眼眶。
“好，我走，我走！”
苏醒心口在滴血，一步一步退到门口，然后如同一只飞鹞，蓦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