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队最大的那辆车里,刘老庄主父子在轻声议事。
“老爷子,你对那后生也未免太过客气了吧,难道是您最近老糊涂了?”刘庄主将身子裹在锦褥里,询问刘老庄主。
“此子在从台阶走下来时,眉宇之中偶然会露出一股令人发寒的森然杀气,本来拥有这种杀气的人,纵然不是人屠,也是以杀人为乐的魔头。”刘老庄主想到此处不由叹了一口气,“而这个人看上去却如此谦卑儒雅,他为何隐藏的如此之深?想我刘掌眼阅人无数,从未打过眼,今日却看不透一个后生,后生可畏哟。”刘老庄主不由感叹岁月变迁,若不是那位先生身有顽疾,又怎么会无意间透出一股杀气被他捕捉到。
如果他们只是向方才在车内那般,又怎么会看出白如雪的与众不同?刘老庄主渐渐相信,自己真的已经不是这江湖中人了。现在的江湖,真的让他感到几分陌生。
“我看那小子靠不住,要是明天实在不行,咱们就直接来硬的,我们天泉山庄还受的下这气?”刘庄主有些暗自憋气,要不是刘老庄主一再转移话题,他现在怎么会对那个茶桶如何救自己的儿子没有一分把握。
刘老庄主只是看了刘庄主一眼,便脱口而出,“你也别怨我,你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也就这么一个孙子么?只是有些人办事就有有些人办事的规矩,不该问的一句话都不要问。人家不也没问你连儿怎么就落在了追云堂的手中么?”
刘庄主知道,他口中的“有些人”,是刘老爷子叱咤风云时所接触的那些人。那些人并非他们这些人可以随意揣度。
刘庄主一想也是,对方也没问自己的儿子刘连怎么就得罪了追云堂。只是口口声声的打了保票。
刘老庄主又道,“那个兰儿头脑有些不好,难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你要管好你的嘴,不要在嘴上出什么篓子惹恼了人家。”刘庄主连连称是,老庄主接着说,“那个颖儿太过聪明,我想那个先生既然有意匿身折寒宫,恐怕明天不希望颖儿在场,若他真有此意,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刘庄主赞叹道,“还是老爷子想的周到。”
第二天,刘老庄主和白如雪等人用过早饭,正在车内闲聊。只见一行气吞山河的银枪披甲士迎面而来。
众人的目光不由被那威武的银色长龙所吸引,他们的银色铠甲在晨辉之下格外显眼,手中贴在胸前的长枪足有两人高,如此沉重的长枪,在他们奔跑时却摆在了同一斜度,而且纵然在跑步时,长枪的动作竟然摆动的都极为的一致。这哪里是阅兵,简直就是一场雄壮的舞蹈。
呼吸有秩,吐纳均匀,身形彪悍的士兵身上披着百斤重的银盔银甲昼夜奔袭,还能有如此气势,实在令人感到诧异。每个人的脸上视死如归的勇者气概,并不因为昼夜劳顿而在菱角分明的脸上萎靡半分。这份视听盛宴让车内因清晨而有些惺忪的的几个人精神为之一振。
刘庄主父子对视一眼,“西燕王的履日银枪队怎么会在这?这里是南州南部,西部的兵马到南部来干什么?难道近来这南府地界会有兵事?”
二人开始打起了如意算盘,自古以来,兵事和商情总是密不可分,素有枪炮一响,黄金万两之说。二人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盘算这什么东西该卖,什么东西该存,什么时候出手。
白如雪看他二人有事要说,就以路途颠簸没有休息好为名携了兰儿、颖儿回各自的车上休息。只是兰儿和颖儿非得缠着白如雪,白如雪无奈,只得来到兰儿和颖儿的车内。
兰儿手里玩着不知什么时候在车顶边沿上偷来的车穗。颖儿闪着灵动的眸子,靠在白如雪身边,问个不停。之前在折寒宫的时候,虽然常常和白如雪见面,但由于种种制约,总是没有机会和他独处。这几天她从白如雪和老庄主的对话中发现,这个素日里可以用木讷和懒散来形容的茶桶,从各门各派的风流韵事到各家武学的起源传承、从江湖上的十大名剑由来到三大剑庄府库收藏,甚至连一些皇族秘闻都能说上一点。
本来就好奇心强的颖儿如获至宝,颖儿本就天赐聪慧,举一反三,和白如雪聊天常常一语中的,也令白如雪不是觉得厌烦。哪里还记着救人和白如雪的身体。仿佛这就是一次私下出游一般。
日头渐悬,刘庄主父子的车队,近百匹骏马昼夜驰骋,终于来到了追云堂势力范围。只见大街小巷都是追云堂的弟子。繁华的道路两旁,许多大型店铺门口都挂着追云堂的黑红追云旗。意在这里由追云堂直接管辖。就连皇族的驻地总兵府都坐落在追云堂正殿的街尾,追云堂的势力,可见一斑。
而今天,本来繁华的城市显得格外热闹。因为今天恰逢追云堂开山立派整整七百年大庆,不仅追云堂直属的店面让利三分,而且邀请诸方豪雄共享盛事。更是准备了比武,祭旗等传统环节,此番准备,足见追云堂的重视。
百丈余宽的院子中有一个临时搭起的擂台。擂台正后方几十丈高的旗杆上一面追云堂黑红追云旗直逼云端,迎风而动,烈烈做声。
擂台左右是来访的各路豪雄。最高位的是一个五十岁摸样的紫袍武者,宽额散发,面容削瘦,儒雅的长袍遮掩不住他的一身凌厉。
旁边的是一个黑衫青年,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一把古朴的短剑端放在他傍边的案几上。这黑衫青年年纪虽小,但是周围的人对他却显得极为客气。来往的豪雄每每留意到他胸口上绣着的缠着三头蛇的宝剑,情不自禁的又多了几分敬意。这个图案叫做纳灵印。
三年北夷之乱,北州夷族大肆入侵,一时腥风血雨,生灵涂炭。在群雄并起抗击外敌之际,一支皆由当世翘楚组成的强大力量成为了御敌主力。他们神鬼莫测,剑法超然,以摧枯拉朽之势带领群雄夺回了大量失地。也正是由于他们在最后的“魔武大战”大决战中,正面拖住了北夷的主力,才让诸葛纶花有了那让后来无数兵家叹为观止却望尘莫及的“神之一招”扭转乾坤。
这支御敌队伍便叫做“纳灵”。北夷之乱后,每个成员都会在自己的胸前绣着一副纳灵的图案,便是这纳灵印。由一头蛇到四头蛇不等。蛇的头数越高,代表着这个人在纳灵的地位越高。四头蛇仅为不到人所有,他们无不是一脉传承的泰山北斗,比如炼剑阁崇剑老人,百花门百花公主等等。像这个青年如此年龄便能拥有三头蛇的纳灵图案,实属罕见。足见他在纳灵的地位之重。
青年危坐在紫袍武者旁边,地下来往的人流总会有人诧异:这个青年如此年轻,怎么他的位置竟会在了雷震之上。但是看到他胸前的纳灵印无不要带着崇敬的眼神打量几眼。
紫袍武者看着满院豪杰和下面人不断投来的艳羡目光,不禁膨胀起来。笑着对青年说道,“志儿,你看擂台的人功力如何?”这青年叫做邱志。
邱志漫不经心的看上几眼,“这些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如流,纵然有几个摸到了剑意门槛的人,资质却又太差。”邱志擦了擦剑上刚刚落下的灰尘,“雷奥师兄,今儿这比试怎么还有用棍的?怪不得现在的人都要说什么‘乱舞时代’了。”
紫袍武者微微一笑,还没等回答,旁边的雷震一脸赔笑道,“那是少侠天赋秉异,世间少有人及,这芸芸众生之中敢问有几人能修成剑意,又有几人能窥探绝世一剑的奥秘?”
这番话说的邱志十分受用,但还是谦虚道,“我听说清音神话白如雪十四岁就曾使出绝世一剑的剑意离体,与他相比,我实在算不得什么。”
紫袍武者雷奥哈哈一笑,“那恐怕不过是他的一时侥幸罢了,北门与我南府素有芥蒂,用一两个刚刚冒了头的后生长长自己的脸面有什么稀奇的。三年北夷之乱,我怎么就没听说那个什么清音神话驰骋战场?哼,浪得虚名。”
旁边的雷震也附和道,“邱少侠何必介怀?邱少侠如日中天,崇剑山人与天算老人频频向少侠发出邀请,这般待遇除了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诸葛纶花,世上再无第二人可以相提并论。邱少侠今日的地位岂是一个过了气的侠客可以比的?”
这邱志和雷奥师出同门,但是一个练就的是万剑归一霹雳手,以手作剑势不可挡,一个耍的一手蕴含风雷之势的风雷剑意,有万夫不当之勇。至于他们二人师出何门,又属何派?无人知晓,反正每年总会有那么几个人异军突起,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各种细节,当事人不愿意说,也就没有人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青年心道,也对,三年过去了,这个昔日的神话一点消息都没有,也许是死在了那三年浩劫吧。那三年,只有身处战争漩涡中的人才知道什么叫九死一生,什么叫鬼门关里打滚。
雷震身边的不过三十岁上下的青袍武者谄媚道,“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个九岁的小儿郎竟然初窥上古剑意门庭,比上白如雪还早两年。想必是万古剑庄的心法有些不同。”青袍武者的神情又故意亲切许多,“邱少侠不必在意一些年龄上的细节。以邱少侠的剑法修为,南府之中,恐怕早已坐八望七咯。”
又一人说道,“我看不止哟。”
处在众人的轮番赞许的核心,让这个涉世未深的青年不由志得意满,竟似也有些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