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已经站了很久。
从清晨到下午,他一言不发地伫立近六个小时,外界的纷纷攘攘,似乎一概与他无关。
这里是高沙市生意最好的一条古玩街,那个人就站在古玩街入口,兀自怔怔望着对面的十字路口,他那消瘦而颀长的身躯虽然依旧笔挺,却也终于忍不住微微颤栗。
十字路口,是高沙市最为繁荣的五一十字路口。
那里,曾在一个星期前,发生了一场惨烈的运输爆炸事故,造成10人罹难、33人受伤的严重后果,震惊全国。
今天正是“华致物流集团运输爆炸案”的结案日,原本身为高沙市著名的企业家、慈善家的华致董事陈华天,也因公司旗下的这场运输走私入狱,被判七年有期徒刑。
时过境迁,五一十字路口早已恢复如初,除了地面依稀可见的点点黑斑,根本看不出这里曾遭受了一场劫难。
自从事故发生,这条古玩街的生意也差上了许多。
刘老二的地摊正位于古玩街入口最好的位置,生意一向不错,然而今天干坐了半天,仍是没有开张,他也不禁把满腔怨气发泄在那个人身上,暗里大骂晦气。
自从他的出现,刘老二就没有谈成一桩生意。
他年纪轻轻,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应该是附近的大学生,气质倒也算得上儒雅,身穿一套暗青色现代唐装,整个人看上去却与外界格格不入。
一面是建筑古朴的古玩街,一面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路口,他正巧站在交界处,好像刚从古代穿越回现代,目睹天大地大,不知何去何从。
他很迷茫。
刘老二做了二十多年生意,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准,他看得出,那个人肯定遭受了重大打击,不仅迷茫,心中也一定很痛苦。
“原来是个倒霉鬼!怪不得老子的生意变那么差……”
刘老二的面色本来就黑,此刻沉着脸站起身,更像是能拧出水了,他正欲去赶走那个人,一阵劲风突然从附近的麓山吹来,掀起地摊篷布一角,只听哗啦一声响,一应木雕等分量轻的商品顿时应声而倒。
无奈之下,他只得弯下腰去整理一番,又随手撬出地面一块松动的青砖,压住篷布一角,准备妥当后,他方才直起身来,面色不善地扫向那个人。
没有人注意到,阳光照耀下,那块青砖表层青苔蜿蜒,竟隐约勾勒出一道复杂的轮廓,赫然是一个隶书体的“撬”字,蚕头燕尾,字态庄严,浑然天成。
“喂,书呆子,你他/妈的能不能换个地方站?老子的生意都被你这个倒霉鬼吓跑了!”
刘老二不耐地吆喝一声,眼见对方毫无反应,不禁大为恼火,大步向前,抬手重重推了他一把,却没想到这个书呆子看似消瘦,下盘却是极稳,身躯只是微微一晃,脚下竟是纹丝不动。
“刘老二,自己生意差就怪别人,你真好意思!”
附近的摊老板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打抱不平,刘老二恼羞成怒,顿时横目看来,那摊老板缩了缩脖子,不做声了。刘老二和古玩街的一伙混混玩得好,他的摊位就是强行霸占来的,一般人可不敢惹他。
刘老二得意的哼了哼,打算继续赶走这个坏他生意的瘟神,一张苍白的清秀脸庞却忽然面向他,镜片底下黯然无光的一对眸子微微一动,在露出一道几乎可以称之为凄惨的笑容后,眼皮一翻,顿时侧身而倒。
刘老二吓得连忙跳向一旁,眼睁睁看着他栽倒在地,太阳穴却正巧撞在地摊上那块青砖的棱角上,殷红的鲜血,立时染红了青砖,一道妖异的毫光忽然一闪而没,一瞬间,青砖沦落得黯然失色。
这也许只是一块普通的砖头……
“卧草?还讹上老子了?”
刘老二呆愣片刻,更是勃然大怒,二话不说,抬脚便踢向那个人的大腿,大骂不止。
“狗/日的快给老子起来,还敢装死,信不信老子要你真死!”
“碰老子的瓷,操!你他/妈的也不看看我刘老二是谁,瞎了你的狗眼!”
人群顿时一涌而来,将古玩街入口围得水泄不通,一些不明事例的围观者以为有人碰瓷,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怂恿刘老二狠狠教训他。
这条古玩街能直通附近的五一商业步行街,又处在高沙市主峰麓山脚下,来此逛街的人大部分都是麓山大学城的学生,有人认出倒地之人是南中大学鼎鼎有名的“南中第一书生”陈潜,连忙出声阻止了刘老二的暴行。
“奸商!你还敢动他一下,信不信曝光你!”
这时,一道愠怒的清亮女声昂然响起,只见一个生了双大眼睛的紧身牛仔小美女挤出人群,脖子上挂着一个数码相机,一步一晃,撞向颇有些规模的胸脯,好像有一种叫做性感的气息迸出。
小美女扎着清爽的丸子头,模样秀丽,身材娇俏,正是刘老二所喜欢的那种童颜巨ru型的极品萝莉,然而此刻他却根本没有多少心思欣赏,暗道一声不妙,连忙将手指头伸入口里,打了个响亮的口哨。
小美女瞪了一眼刘老二,娇叱道:“奸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殴打大学生!信不信我分分钟曝光你!”
她言罢举起相机作势欲拍,刘老二吓得连忙双手捂脸,又惊又怒。
就在昨天,他卖给了这个小娘皮一块号称出自唐代名相之手的太湖奇石,不过她嘴皮子太过利索,连他这个生意精都招架不住,最终却只卖了一百块钱。
可没想到,她今天竟然又出现在这里,很显然是知道上了当,想要来找他麻烦。
刘老二固然不怕,偏偏大庭广众之下又无法拿一个小姑娘怎么样,此时也只能寄希望于那群经常在古玩街转悠的小混混,早早将这个难缠的小娘皮赶走。
说起那群小混混,平日里可没少收他的保护费。传言这附近一带的小混混都大有来头,混混头子可是高沙市颇有凶名的“太监”,此人后台极硬,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肮脏事几乎都有他的份,一般人可不敢得罪。
“谁在闹事?还有没有王法了?”
远远的,一道嚣张之极的话声越过人群而来,刘老二如同听到天籁,连忙扬手招呼,大喊“这里这里”。
三个装扮得流里流气的小混混蛮横地推开人群,大摇大摆走来,为首的黄毛混混堂而皇之地朝刘老二点点头,随即瞪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顺着刘老二的指引,冷着脸瞄向小美女。
“咦?陈书生?真的是你!”
小美女径直忽视了三个小混混,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瞄向地上昏迷的熟悉身影,待看清对方面貌,蓦地惊呼一声,神情慌乱,连忙冲过去扶起他。
“陈书生,你……你怎么了啊?醒醒!别吓我……”
小美女颤抖着声音问道,查看了一下陈潜的伤口,发现只是蹭开了一道小口,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陈潜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只觉得头痛欲裂,全身发毛,好像有一股微弱的电流从地底蔓延而来,直灌头顶。片刻后,身体仿佛被一张电网网住,全身时而麻痹,时而轻飘,好像有什么诡异的东西欢快地钻入了身体,随即没入脑海之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一段段诡异的信息蓦地浮现脑际,如同是记忆的复苏,一股脑儿的纷至沓来,他不禁惊呆了。
“天下墙脚,任由我挑;锄头在手,天下我有;你的他的,都是我的。”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撬不倒!锁定第四任宿主,目标资质绝佳。”
“激活撬墙脚系统,开启绑定程序……”
陈潜浑然忘却了伤口的疼痛,一股玄之又玄的感觉弥漫身心,大脑中好似有一片区域,忽然间豁然开朗,有点空荡,又有点晕眩,但总体的感觉,好像又有些妙不可言……
这一刻,就像是真正掌控了自己的灵魂,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冥冥之中,他好像听到一种久违的呼唤,在悄悄牵动自己的灵魂,不经意间的怦然心动,驱使他侧头回望,鬼使神差的看向身旁那块染血的青砖。
这是一块很普通的青砖,手掌大小,表面布满斑驳的青苔,昏暗、萎靡,似是从什么地底撬出来的……
陈潜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用一个“撬”字,却似觉得再也没什么字比这个字更合适的了。
因为就在他看到这块青砖的一刻,这个撬字就自然而然的浮现心头。
“撬?撬墙脚系统?”
“相当于人体的第十大系统——精神系统?”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潜径自忽略了周遭一切,不由拿起青砖一阵打量,一时之间竟再难移开目光。
在他的感觉中,手中握着青砖,却好似握着一团翻滚的气流,大脑中时刻弥生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信息,却也终于随着“气流”的变弱而渐渐平息。
他忽然有种神奇的预感,当大脑中的这场诡异风波归于平静,他将看到一个奇妙的世界……
“书生?你到底有没有事啊?说话!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发什么呆?”
小美女秀眉微蹙,红着脸轻轻将陈潜推开胸脯,歪着小脑袋询问道,眼见他恍若未闻,那三个小混混也阴笑着步步逼近,秀美的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了。
“我……我没事……”
陈潜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当见到身旁一双熟悉的大眼睛时,心中也不禁有些发怵,这个南中大学第一难缠的学生记者、人称小魔女的苏明眸,怎么也会在这里?
然而片刻后,他终于发觉有些不对劲,他分明只是简简单单地看了一眼苏明眸,似乎、好像、真的看出一些特别古怪、特别诡异的姑且称之为东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