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晓梅听李黎讲过,CD没有直达福州的列车。要么在上海转站,要么去重庆到鹰潭再转。为了方便,她选择了前者。
与生以来,她首次进省城,幸许搭乘的客车,直抵火车北站,要不然,还搞不清方向,得问询他人。
下车后,她提着换洗衣服的行李袋,随着人流,向进站口移去……不想轮到她时,却被站口的工作人员挡住:“没车票,不能进去。”
“不进去,又哪来的车票呢?”她以为买火车票与买汽车票一个样——在车站里。当得知购票大厅在广场的另一侧时,她的脸刷地红了,慌忙逃离,唯恐被人笑话——土包子!
在售票大厅,她见到了书里面说的人头颤动、黑压压。不一一点数,随眼望去,难以知晓购票的旅客,究竟排有多少列纵队。她窃窃地跟在后面,加入了其中的行列,向售票窗口靠近……走一步,停一阵,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终于轮到了她表白:“一张到上海的火车票,需要多少钱?“
“你是买票,还是问票价?”
“买票,也想知道票价。”
“到上海的车票,今天卖完了,明天来吧!问价格到问询处去,有专人给你作答。”
时间用了这么久,脚站得酸酸,眼望穿,心里满是着急生埋怨——能不能快点?结果却换来一句“票没了!”肺都气得炸。更为恼火的是,这种情况于次日重蹈复辙。事后才明白,像她这种乘客,广场里的民工输导站,才是她购得火车票的希望所在。
来到临时售票处,看见人群依然黑压压,排的队形,还是弯弯的,且有武警战士在人群中维持秩序。经过一翻折腾,她依然两手空空。失望转身,沮丧般地立于一旁发愣:“买张火车票,咋就这么难?处处给人留遗憾。”出川这么麻烦,她也闪念过退缩。但想到此行的目的,便也忍住了性子。且有了“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李黎誓不休”的恒心。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要是自己对袋中的钱不吝啬的话,情形不至于如此。因为她亲眼目睹了队列中的个别民工,通过某些渠道,把车票搞到了手。只是作为别人的辛苦费,每张车票要高出几十元钱。
时值午后,她悻悻地离开售票厅,到附近的露天面食摊前,花了三元钱,吃了碗面,以为下午能够如愿以偿地买到车票,没想到结局还是令她不开心。时值夜幕坠,华灯初上,正当她准备撤离广场,却被一位女士叫住:“妹子,你需要住宿吗?“
如果换作是昨日,晓梅会断然回拒,甚至不予理彩。但今天,她却停下了脚步,宛如迷茫时分,见到了光亮。回想昨夜,她心里酸酸。原本自己吃苦些,不去投宿,以节省开支。可没料到,好不容易混进候车室,靠在椅子上甜睡,却被车站里巡查的警察给叫醒:“请出示你的车票!“
“车票?今天去窗口,被告知卖完了。我没买到,哪来的车票?没有。”
“那你怎么进来的?“对方气势汹汹。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进来了。“
结果可想而知,她落得跟其他没票的人一个下场——被警察赶出了候车大厅。
露天场上过夜,以天为被褥,地当床铺,她刷新了自己人生的空白。尽管CD的秋意未散尽,但在夜深时分,她深深地感觉到初冬的提前来临。阵阵的寒气袭来,使她不由自主地蜷身得瑟。朦胧的睡意里,打了多少个寒颤,晓梅不知。这令人心酸的滋味,也令人难以抹去记忆。因此,她应承了眼前的这位女士。
“住店呀!多少钱?”
“十元钱一个人。”
以前李黎住旅店,几元钱一夜,对方却要十元钱,未免太贵了吧!但晓梅转念又想,省城不比县城,一方一价,十元钱,也许是公正合理的。于是也就没再犹豫提异议,答应了。
在该女士的引导下,晓梅登上了去往旅店的专车,二十几分钟后,她同其他被邀的顾客一道下车,登记时,才知该店的住宿价格并不是十元钱。顿生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若打道回府,执意离去,对晓梅而言,困难重重。别说人生地不熟,就连东南西北,她也分不清。只知回北站,如何起步?眼前一抹黑,茫茫然。再说,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地方如此,难保其他地方不一样,说不定,更让人瞠目结舌。事已至此,即来之则安之。何况像样的旅店,在这年头,也不可能有十元的价格。换位思考,将心比心,便可释然。
念及于此,她抽身退离柜台,扮着一幅为难样,坐在侧边的沙发上,望灯火出奇……
她是最后一个,待人散尽后,才去登记的。她告诉住宿登记员:自己压根没打算住店。因为出门钱不多,没有这方面的预算。照对方开出的价码,她如果依了,那之后在火车上就没了饭吃。要不是那女人承诺的是十元钱一个人,强拉硬拽,她也不会来。
价格都是人定,赋有弹性,可高可低。在不超出底线的前提下,为了生意的促成,彼此一般都会让步。经过讨价还价,最后双方以二十元成交。
(二)
来了CD两天,全心投入买火车票,竟是失望归,空手还,频频生遗憾。但也好,吃一堑长一智。晓梅经过深思熟虑,知道了自己失败的原因——一个山村妹,人微言轻,没社会地位。要是有那购票窗口标示的政协委员证,买张火车票,何需这样心忧忧,简直不用愁。
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来舍不得孩子,真的套不住狼。因此,再次现身北站,加入到排队购票的人群,她也套用别个的方法:通过另一渠道,托人购票。尽管结果比票价高出三十元钱,但也在不长的时间里,她的手中也有了一张CD至上海的火车票。由此便可以堂而皇之、昂首挺胸地进入候车室,不必再畏缩,夜里也不会被驱逐。
出了检票口,她手提简单的行李,随着滚动的人流,心急如焚地向前走。说是劲走,实为加快脚步在小跑,唯恐落人后。
从未见过火车的她,一下子竟然就要坐上火车,心里也有几多兴奋。踏上月台,来不及对长长的火车生感慨,一个劲地往前冲——向车厢门口人稀的地方挤。
她记得自己的座位,没有留意车厢号。立于一旁的列车员也没验票。只要手中有票,就不会受阻拦,随便上!
好不容易把身体安顿下来,气还不停地喘,她就迫不及待环顾四周……听李黎讲过,外面的世界,好人坏人难分辨。火车站更乱,火车上也不能疏于防范。不仅有小偷,还有看似善良,实则居心叵测的旅客。
没多久,车未启动,一中年男子提着一个皮箱来到晓梅的位置边,看了看座号,又看了看手中的车票,然后非常客气地请她让座。她生气地瞟了一眼对方,没有答话,也没起身,而是不屑于顾地把头扭向窗外。心里犯起了嘀咕:好不容易买了张票,上了火车,还有人喊让座?不得不佩服,并发自内心的感慨:山外的人,真是厉害!不用打听就知道我孤身一人,势单力薄。都说男不可女斗,她倒要看看,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对方身为一男子,能把一个柔弱的女子怎么样?别以为山村妹好欺负!
那男子见晓梅纹丝不动,尴尬的笑笑,本想怒斥,却也奈住了性子,依然显得彬彬有礼,“妹子,能看看你的车票吗?”
“凭什么看我的车票?”晓梅的第一反应是遭遇了坏人。所以她用强烈的口吻,予以反击,以加深自身的保护。
那男子见晓梅像刺猬的样子,知道对方误会了他的意思。原有的埋怨,反倒烟消云散。“那我请你看看我的车票吧!”
晓梅接过车票一看,忙不迭提地掏出自己的那张细观……方知自己上错了车箱,显得非常不好意思,说了声“对不起!“随及提着她的行李袋,迅速地逃离。
当她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属于自己的座位时,发现已经被人捷足先登、给占领了。对方也是名男子,光头,满脸横肉。看他嘴上叼着未曾点着的香烟,抑头闭目,无视一切的模样,估计不是个好东西。她想自己惹不起,又何必去招惹。于是就忍气吞声地立于一旁,伺机而动。
火车停靠下一站。下了乘客,也上了乘客。晓梅以为坐在自己位子上的那个“凶人“会下去,结果对方像木桩,丝毫不动,没有离开的意思。幸而别的位置上有空缺,她才得以落座。
(三)
火车上提供的饭菜,三元钱一盒。晓梅觉得有点贵,而且盒饭里面的菜,也不见得好,看样子还不如家里泡的酸豇豆。数量也不多,相比于饭店,落差太大。花了钱,还吃不饱。要想吃饱、觉睡好,钱又受不了。但若不吃,那就得空着肚子、挨饿。水果,则更贵,只能望而却步,不敢产生入口的念想。总之,往外掏钱,对于已上得列车的晓梅来说,有种心痛的感觉。
晓梅这种食而无味、弃之可惜的神态,被对面的那个中年妇女,尽收眼底。她略一思索,启动唇齿,要了两个盒饭,付了六元钱。然后伸手递给晓梅一盒。并赋有诗意般地解说道:“人生难得同路行,相识也是一种缘份。这盒饭,我请你,别客气!“
晓梅口中说不用,心里却也愿意。这不,卖毛猪的钱,能省就省吧!再说,这盒饭,是服务员餐车上提供的,不会有什么危险。因此,在简单的推辞之后,她接受了对方的盛情。
烟搭桥,酒引路。有了这盒饭的牵引,彼此也打开了话匣子。
“小妹,你这是去哪儿呀?“
“我去上海。“
“这么远的路,就你一个人?“
“这有什么嘛!”晓梅不以为然。
“正好,我也是一个人去上海。这一路的巅簸,彼此说说话,也可减少许多寂寞。”
“大姐很会说话的嘛!我可不行。笨嘴笨舌,这一路,恐怕要让大姐失望。“晓梅笑笑,谦虚地应承道。
中年妇女没有接茬,而是按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走。“你在CD上的车吧?“
“你怎么知道?”
中年妇女颇为得意地答道:“我虽是一个人,却也习惯了走南闯北。见的事多,眼前晃过的人也多。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凡事,对方不用说出口,我也会明了许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妹是来自农村的吧?“
捡样学样,照葫芦画瓢,晓梅也会。“如果我是城里人,还用得着坐这火车吗?不用。”
“其实,农村人,出外打工也不错。”对方紧接着解释说,“如今这个年代,金钱至上。没钱,别说别人瞧不起,就连自己走路的腰板也不会硬朗。”
对方无意中的一句“瞧不起”,触及到了晓梅的心扉,产生了共鸣:此次家里贱卖毛猪,不就是为了去见那堪称负心郎的黎哥吗?要不是他移情别恋,自己又何必跑上这一趟呢!这就是被人瞧不起造成的结果。
“大姐,你说得对,没钱的日子,确实不是个滋味。被人瞧不起的感觉,更让人难受。可挣钱,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呀!”
“小妹,实不相瞒,我也是来自农村,而且是大山妹。人说,头脑灵动,不少钱用。虽然出生不尽人意,但我懂得怎样改变自己,怎样使自己的生活过得美满幸福。这不,我单枪匹马、舟车劳顿地去上海购买原材料,目的就是为了挣钱嘛!”
“你是老板?”在山村,晓梅听说过这样的称呼。指的是生意人、有钱人。
“老板,倒还不敢当,只不过我的生活比以前好过些罢了。如果小妹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聘请你到我兴办的厂里来做工,月薪四百五,包吃住。你以为如何?”
“是吗?“晓梅受宠若惊,以为此行受到上天的恩惠,让自己遇见了人生中的贵人。当然,她也没有忘记以退为进的谦虚。“恐怕我不行吧!何况我们……”
“不曾相识,谈不上了解,对吧?这没关系。”中年妇女的反应挺快。见晓梅存有迟疑、含着犹豫,她一下子就把话题接了过来,动用三寸不烂之舍,予以解说,“人与人之间,都是要经过相遇,相识,尔后走向了解的。不错,我们彼此间现在还只是初遇,谈不上了解。但凡事都需要一个过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知道对方的多少往事呢?显然不多。我之所以看中你,是因为你也来自农村,有着能吃苦耐旁,懂得勤俭节约的本性,更欣赏你这种只身一人前往上海的胆略。当然,你若不方便的话,我也不勉强。如果有合适的,找其他人也行。“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种又推又拉的策略,果真令久居山村的晓梅为之心动。晓梅暗地里想,四百五的月薪,比蓉儿在酒厂挣的钱还要多。呆在山村,种地的收入,更是没法比。如此,何乐而不为呢?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呀!“那好吧!即然大姐瞧得起我,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担心自己能力有限,不能胜任。因为我除了干农活、手工针线活,其它的什么工艺,都没有尝试过,也不懂得交际应酬。这样的一个我,不会给大姐添麻烦吧?”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样样会,都是要经过学的嘛。只要你肯听话,照着我们说的去做,工作,就算胜任了。”
“你们……?“晓梅被搞糊涂了。聊了这多久,旁边的乘客都未插言,仿佛这空间,是她俩专用的舞台。眼前的这位大姐,除了跟自己说话,也未见其与别人搭讪。所以就一直以为如对方所言是一个人,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我们”,而不是一手遮天的老板了?
(四)
中年妇女经晓梅这么一问,方知自己前言不搭后语,失了口。但对于久经沙场的她而言,这小小的失误算不得什么,不用费多大的脑筋,便可找到台阶——自圆其说。
“对呀!是我们。”她愉快地答道。亳无掩饰的表情,给人一种勿用置疑的感觉。紧接着便是一翻说辞,以稳定人心:“我创办了这个厂,自然是老板,但老公的意见,我还是会考虑的。在厂里,他主抓生产,我跑供销,彼此劲往一处使,协同配合,实现了财源广进。单打独斗,对于一个女人来讲,不是件容易的事。难!这个我不说,小妹也应该很清楚,都是女人嘛!至于厂里的生意,有好也有差。这与我们干地里的农活差不多,有农忙就有农闲。近期生意蛮好,需要人手帮忙。不然,我也不会开口请小妹。这下你明白了吧?”
晓梅虽说没见过世面,却也懂得对方含糊其词,说得很笼统、不够清楚。但她内心深处,也确实对月薪四百五含有深深的眷恋,舍不得就此而别。
“大姐,通过你的解说,我还是不太明白。可否让我事先知道你们厂里的一些情况呢?比如说,我去了之后,主要是干啥?这好比农忙时节下地干活,事前得知道自己是拿锄铲沟,还是提篮播种。如此,才有个心理准备。你说是这理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中年妇女这才知道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她尴尬的笑笑,之后给晓梅作了详细的介绍。说自己是生产服装的,春秋冬夏,样样不落。出厂的成品,不仅销往大都市,也没舍弃小县城,还没忘记农村的消费群体。可谓山上山下,遍地开花。挣钱嘛!即然设身这一领域,就不会放弃任何角落。
工人的加班加点,也不会白干,有加班费。厂内设有伙食团,吃好吃苤不要钱。厂区内的绿化,也会告诉工人们大自然的春秋变幻。
她说,如果晓梅加入这个团队,必会生留恋,乐不思蜀忘回还……
晓梅听得心旷神怡飘飘然,但并没忘记此次出家远行的目的。“大姐,目前我有事去福建,不能随你立即上任。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否留个地扯?便于我在办完事之后,自个前来找你。“
晓梅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真是大煞风景,让人失雅兴。
“你去福建干什么?”中年妇女显然有些不悦。
“不瞒大姐说,我去福建是为了看我的那个人。”
“你有丈夫了?他是干啥的?”
“当兵的。”
“哦!原来是这样。你咋不早说呢?”中年妇女的抢白,意在责备晓梅,浪费了她的时间和感情。
晓梅见对方惊鄂的样子,心里暗自好笑。继而想到,难怪李黎当兵在外花了心,意欲弃她而去,原来当兵人在这些山外女人的心目中有如此的吸引力。看来现身军港之举,能达到预期的目的,能使黎哥回心转意,续继前缘……
正当晓梅遐思翩翩,一名乘警和两名便衣公安挤过通道里的人群,来到了她所在的位置。晓梅对这类人向来陌生,之前在山村从未接触过,是北站的冷风夜,自己因没买上票,被他们驱逐出候车室,给她加深了印象。此次对方再次出现在面前,她以为是因为自己买的票没走正道,而被查到,人家找上了门。
心想完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又远离了CD,被赶下车,将如何是好?早知那渠道的保密工作不可靠,还不如老老实实排队等着在窗口购票。即便买不上,打道回山村,也比抛在这异地他乡的强。
晓梅做贼心虚,正暗生后悔,祈盼那北站冷风夜,别再登场上演,谁知是多此一举。人家不是冲着她,而是针对那名中年妇女。
看着对方被铐走,晓梅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原来自己口中的大姐是拐卖妇女儿童的头目,早就被打拐办列为了抓捕的重点对象。不知在这车厢里,是哪位知情人发现了目标,举报给了乘警。真是感谢!要不然,涉世不深的她,将成为这中年妇女的猎物。想来都后怕,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她拍了拍胸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值此以后,她再也不与人搭讪,要么闭目休息,要么睁眼望窗外,看异乡的风景。在上海转站停留的数小时内,她都不曾远离车站,以免节外生技酿后悔。
尽管这一路的提心吊胆,皆因李黎移情别恋所致,但怨恨又有何用?李黎即看不见,也听不见,更不知她已身陷旅途,漂泊在异乡。打铁还需铁斗硬,一切都要靠自己好好把握,别起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