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黎落笔签休书,家中晓梅梦正甜……
梦里秋雨绵绵。她卸下手中针钱活,起身去灶房,拿碗取水来解渴。晃见水袋已干涸。默不出声话不说,顺着水袋找差错。绕至屋后,到山坡,菊花朵朵跃眼帘。有心摘朵头上戴,忆起,路边野花不要踩,那是献给大自然的爱。淡然一笑,还是赶路去井边,最重要。
说来奇怪,水袋没坏。俯身探头望井中,但见水清幽。再提手,理理袋,岂料一条水蛇窜出来。吓得她一声尖叫,转身就开跑……
那水蛇,出水面,摇身一变成靓妹。又恍如是条美人鱼,看似追赶的速度慢,实则像旋风。晓梅本就惊恐万状颤巍巍,慌不择路,尽遇荆棘挡道,哪经得起旋风的追赶。不待她喘过气来,对方就已经挡在她面前。“嘿!嘿!“粗狂的笑声,又像是男人。且已伸出双手,欲拥她入怀……她再次吓得冷汗冒、一声尖叫!正当千钧一发,不知如何脱身?梦,豁然惊醒。
起身卧床前,一时难入眠。回味梦中事,纳闷油然起。向来夜里不做梦,一觉到天明。可为何?在今夜,毫无设防来一梦。莫非是预兆,冥冥之中有啥事?听过老人解梦说,“穿井见水远信至,花姣妻妾有奸情。“
“穿井见水远信至“,这好释怀,说明军港的黎哥有信来。而“花姣妻妾有奸情“,这就让人很难懂。自己一个女生,何来妻妾?
可梦中的菊花确实够姣艳,惹人,生爱怜!难道李黎在军港与别的女人正做着不光彩的龌龊事?这一梦,是两人心有灵犀的感应。
晓梅不敢沿着这条思路往下想,更不愿去猜度别的女人倒在李黎的怀中、亢奋的模样……
唉!这个梦,添堵在这秋夜里,不是让人香甜、回味无穷。倒是让人泪涟涟,凄凄惨惨。孤枕难眠心生寒。唯一一点安慰,就是盼望那封书信早日还,看看信中有啥语言。
她多想面向东海,寄语星空,对千里之外的李黎说:军地两望,数星星,看月亮,忆起过往,缕缕情思涌心上。两相依偎,耳边轻呢喃,蜜语甜言暖心田。那醉生梦死的情缠绵,不便与人语,惟有对你讲:“我的快乐就是想你。”
然而,都说思念总在离别后。黎哥回港这多久,而今又是一个秋。来自军港的问候,有几何?细可数。常时托星寄月捎相思,柔情长倾诉。要么换来聊言数语,“我安好,勿念!”要么就是望穿双眼,不见带有海腥味的书信还。让人伫立山巅空期盼,声声叹!无精打彩回田间。伤心,泪挂腮边。
想当初,刚入伍,那千里传书的鸿雁,只怕累得直想吐。我诉衷肠,道山村事;黎哥表忠心,讲山外的见闻……虽是朝暮不相守,真情却在心间留。让人不会担心,是否天长地久?思念,真真切切地表现在离别后。不经意,黎哥的书信,就会出现在眼前,总是惊喜连连。
而今呢?天天望,天天却失望。
不管怎样,如果梦成真,有信来,哪怕是一封空白,也说明黎哥没有把人忘怀,而是记在了心上。自可欣喜若狂。大可不去想,他是否红杏出墙?
(二)
晓梅千计万谋也未料到,多日来期待的欣喜若狂,结果盼来竟是自己心如刀割、眼泪汪汪……
“我决定解出我俩的婚约“。这样的文字,来自李黎。她如雷轰顶、实难接受,心顿空落、疼痛异常,走出商店不远,蹲地捂胸口,任由泪奔流。脑中不断问: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她难以释怀。就算李黎出山外、进军营,开阔了视野,长了见识,抵挡不住灯红酒绿的诱惑,染身红尘。也是一时兴起,误入歧途而已。不至于乐不思蜀、断然不回头。
可这信,又确确实实在她手中留。
蹲地不多久,她心里也明白:大白天,蹲在这路边,掩面轻声泣、盈泪泄悲催。若被村里人看见,必会引来探究竟、了解详情。家丑不可外扬。这样的事,有损颜面,不便传出去。
想到这一点,她伸手掏手绢,轻试腮边泪。起身,抬眼望天空:夕阳未西沉,那漂浮的白云,仿佛正斜眼,偷偷往下看。不知是在关注自己,还是在斜视那只南飞的孤雁?
她收回目光欲移步,准备踏上回家的路。可双脚已麻木,加之心情也沉重,就索性坐在路旁的石头上,微闭眼,长吁短叹!她不知如何对家人讲?也不知李母的反应怎么样?本是书信回,高兴事,却不想如此让人心惆怅。
良久,睁开眼,白云仍在漂,孤雁已飞去。山边的草,青幽幽。而树枝上的叶,已泛黄,等待秋风起,归根回大地。
她忽然想起“当你离开生长的地方,梦中回望,可曾梦见河边那颗亭亭的白扬?每一棵寸草,都忘不了你日夜守望,思念你的何止是那亲爹亲娘……“
一度以为,李黎与自己同在,把美好未来开创。却不想,故事的变迁,竟用这样的方式来收场。“爱你不变,今生到永远”,只是一句从耳旁绕过,无法兑现的承诺。
这恍如把人高高举起,给予了希望,然后又重重地摔在地上。不问是否疼痛,就转身扬长而去。让人陷孤寂,岂能不心伤。
遥望天上的白云,任由秋风吻。那无忧的模样,扎痛她的眼,令其心酸苦思量、忆过往。此刻,她多想告诉心中的负心郎:曾经最美的时光,便是放下所有,静静地想你。想你那豪放的笑,想你唱的山歌,耳边绕。情不自禁我也笑,跟着旋律轻轻哼,与你低声和。恍然不再寂寞,而你,也未曾漂泊……
如今,秋夜星空月满楼,独倚窗台暗自愁。痴情一片为伊人,可为何?君不留,旦旦信誓付东流。美好过往绕心间,换来却是柔肠断,阡陌红尘难分辨……
商店离家不遥远,大概也就一里多地。只是山路多坎坷,崎岖不平坦。她跌跌撞撞,走走停停,回到家中,也不知花了多少时辰。一副萎靡不振、有气无力的模样,让家人看了心发慌,以为是疾病来袭。
“晓梅,你怎么啦?”晓母大惊失色,“刚才出去还活蹦乱跳,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这副样子。是不是中暑啦?“
“没有。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别打搅我!”晓梅忍着悲痛,没有再多说,直接进闺房,关了门。
报喜不报忧,痛苦自己扛。晓梅也知道,这晴天霹雳的消息,自己一个人也扛不住。但不知怎样透露给家人,才算妥当。这虽是她与李黎两人的事,却也牵扯到双方家人的情感。何况于她方而言,是一种伤害。她委实不想把这种伤害移嫁给自己的父母。即便非说不可,也要考虑如何将伤害的程度,降到最低。而要做到这点,需要时间理清头绪。不可贸然出击。
(三)
晓梅进入房间,斜靠床头边,委屈袭心头,再也忍不住,泪入泉涌……
她实在想不通,与李黎自小青梅竹马,十几个春秋,风雨共度,居然轻言分手,说走就走。也不管对方是否伤心泪流,风高月黑夜,细数忧和愁。
缕缕过往,添堵在心头。当初送郎送到山脚下,边疆海防需要他。不想这一走,昔日温情不再有。相思渡口空守候,换来泪长流。承诺相爱到永久,除非天也蹦、地也裂,才敢与你道离别。原来都是红尘过客用来骗人的蜜语甜言。
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黎如此绝决,于昔日的温馨浪漫不顾,想必自己在其心目中,早已没有了位置。
她忽地想起前些天的那个水蛇人妖梦……“花姣妻妾有奸情”。看来绝非空隙来风,真有感应。李黎出山外,果真染红尘,心中装上了别人。什么“无颜面对父老乡亲,惟有卸包袱,逃离山村。“都是分手远走的借口。移情别恋,才是其最终的目的。
而这女人又是谁呢?不会真是陈蓉儿吧?勾搭的女人,要真是自己的姐妹,那说明自己也真是傻,犯了疏于防范的错——瞎眼看人,引狼入室,轻意地相信了爱情。
正当疑窦丛生念过往,思绪飞扬。屋外传来声响。晓梅侧耳听,是母亲的声音:
“你来得正好。晓梅在家。她说有点不舒服,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不知什么事,也没去打搅她。想必这会儿正合眼休息吧!”
屏心静气再倾听,原来是李母上了县城,途经此地回家,特意绕道来告诉她:过些天,地里可能播麦种,约她届时到李家去帮忙。
李母待自己,犹如亲闺女。登门来访,岂有不见之理。何况这信中事,看样子,李母还不知。
她翻身下床,本能反应穿拖鞋,旋即悟出这是家中会客人。穿拖鞋,不礼貌。于是脚掌稍偏离,套上中跟单皮鞋。也未顾及刚才因流泪而肿红的眼,移步现身屋外,给李母打招呼:“妈,您上县城也不给我说一声,这样挺让人担心。天都黑了,今晚就别回去了。就在这过夜吧!戈尔夫会看家的,一个晚上不喂食,也饿不坏它。”她还念着李黎家中的那条看家狗。
晓母转身一个惊喜,“静静地休息了会儿,现在好啦?”
李母插进了话,“如果生病了,就看医生,别硬扛。虽说年轻人抵抗力强,但也没药物治疗来得快。身体健康最重要。“
晓梅隐忍悲痛、强颜欢笑,“放心,我没生病,身体挺好。肩挑背扛,一如往常。”
回屋坐定后,李母晃见晓梅的眼红肿,似是哭泣过,便窃窃地问:“晓梅,看你的眼晴……莫不是……”
“其实也没啥,就是下午去商店,收到李黎的来信……他说不想回山村定居,要与我解除婚约。想来,有些伤心罢了。”悲在心海卷波涛,轻描淡写诉离殇。此刻,晓梅仍是装着很坚强。
“你说信里李黎说的啥?“晓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李母也瞪大了眼。希望晓梅再重申,能够让家人听得清。
晓梅叫二老稍等片刻。她转身回闺房,取出压在枕头下的书信。再次出现在客厅,一字不落地宣读了信中的内容。
明知飞蛾扑火添伤痕,晓梅却也无退路可寻。因为,面前的二老,识字不多,惟有她尽阅信念文的义务。
(四)
李黎在信中给晓梅表明这样的态度,真是秋季空中响炸雷,让人吃惊!
李母记得自己曾私下嘱咐过李黎:外面的女孩,只看,别恋。不可弃晓梅而去。因为晓梅勤奋、厚道,是块持家的料。再说,人也长得不赖,般配你李黎,绰绰有余,别三心两意。
而红尘烟花女,固然漂亮,略施粉黛,更显妩媚,摄人魂魄。但若奢望与其步入婚姻的殿堂,牵手一生到终老,那是白日做梦。
男人心,有自尊。难保烟花女不守妇道,红杏出墙。届时伤心,再闹离婚,青春已不再,岁月空蹉跎。何苦呢?组建婚姻家庭,不是小孩过家家,闹着玩。好好过日子,不怕风雨骤,携手到白头,这才是目的。
没想到千叮咛万嘱咐,李黎还是在外看花了眼,挑三落四丢根本,走上了这条路。
她气得不行,一拍大腿,豁地站起来,表明态度说,明天再去趟县城,拍封电报到部队,叫李黎离港回山村,尽快同晓梅完婚。以免人生酿后悔。
晓梅知道,在李母的心中,她是个不打折的合格媳妇儿。就算李黎身陷山外花花的世界,看上的女人比她漂亮,也替代不了她在李母心中的位置。然而,同她白头偕老的不是李母,而是李黎。解铃还需系铃人。
“妈!“晓梅对李母的称呼,还是如此深情,不因手中李黎的休书信而削减。她说:“劳你费心了!叫黎哥回来,我以为,不大可能。即便他真的回来,情形也未必好转。”
此时的晓梅,显得冷静。她理清了头绪,扶李母重新坐下。并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
上次黎哥因士官梦灭而探家疗伤,我们在一起,感觉上,我就怀疑他隐瞒了什么?不让我知。他两次去不同的战友家,总是不让我下山。这倒也罢,可他夜未归,说是在战友家过夜,人家父母不让回。这可能吗?战友都不在家,理应同其家人说说话,传个问候,道声安好!顶多吃顿饭,就会挥手说再见。但是他却那样说,这不得不让人生疑。
更为显而易见的是,只要有我跟在他身边,我们上街,要么去东边的小镇,要么就去南边的州城。上县城,总是不去,像是担心被人看见似的。他在有意回避什么?
尽管如此,我保持心里有数,始终未表露。心想,人生在世,难免没有朋友,难免不与人交往。更何况远在他乡的游子、身处军营的他。不让我见他的朋友,嫌我给他丢丑。不见就不见呗!玩,可以。心不离就行。
归队后的这一年多,他写给我的信,没有以前频繁。间隔的时间段,一次比一次长。所用的文字,很难见到深情款款,倾诉柔肠。浓浓的思念,更是无影踪。生搬硬套,敷衍,倒还贴切。
只是没料到,事态的发展,竟到了这种地步。
讲到这里,晓梅已经盈泪满眶,难掩心中的痛。她假装喉中有痰,轻咳一声,扭头闭目掏手娟,不想让二老看到她流泪的脸。
李母本欲开口,却被晓母抢了先。
“晓梅,你想哭,就痛快地哭吧!哭出声来,心里会好受些。“
想来也凑巧,出了这种事,晓父却不知。要不是亲戚家有事,找他去帮忙。面对这突然的变故,不知他会作出何种反应?眼下,尽管晓母心情也不好受,但也只有她挑起这劝慰的重任。她接着先前的话说:
只是你的哭声,翻不了重山峻岭,也登不上云宵。远在千里之外的李黎是听不见的。也看不见你此刻为他而伤心的模样。即便你像孟姜女,哭断长城,他也未必受感动而改变决定。
献出痴痴爱,痴情去等待,而对方又不理彩,只有傻女才做得来。
我家的晓梅聪明伶俐,不是痴情犯傻的人,对吗?
晓梅低着头,泪儿仍往腮边流……她没有回答,也不想说活,只静静地听。听得母亲继续说:
都说男儿自当强,有泪不轻弹。女人柔情似流水,伤心时分泪涟涟。其实,这是一种对女人的褒贬。提得起,放得下,不是男人的专利,女人也会操控。商店里,不是有女中豪杰、女中强人之说吗?
娘对你的要求不高,不需要你做什么女中豪杰、女中强人,只希望你做一个平常的女人,不要太懦弱就行。
不是吗?正因为你的懦弱,才套制了今日的泪流成河。李黎信中所说的什么环境不环境,全是些冠冕堂皇的托辞。转身离去,才是他的动机所在。
娘希望你吸取教训、振作起来,不要做懦夫,不要被别人看不起。用新的视点,来面对这一切,接受这个现实。
何况,你还未出阁。
这种事,世上多的是,不胜枚举。事情看淡些,眼光放长远些。世上就他这么一个男人吗?不是。当然,真情付出实难收。但事实摆在面前,不收不行啊!
“妈,我不要接受这一切。“晓梅突然抬起了头,轰地起身,像久虑之后作出不容更改的决定一样,“我要去军港面见他。问问他,为何这样?我也不相信什么环境不环境。这不是一个真正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