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下来的时候又是那副欠揍的表情,薛庭竹看见她显然是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连脸上的无奈也很快淡去,无所谓的转脸看了看爸爸。爸爸也正盯着清月看,面色沉重的不说话,于是薛庭竹又很快将目光放在了清月身上。清月用难以分清哪里是眼睛的眼睛看着我,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容,一边往我这边过来,一边保持着随时准备逃跑的姿态。爸爸不说话,薛庭竹也不会说话,清月于她已经没有多少分量了,她的怪异连薛庭竹也唯恐避之不及,养她只是尽一份生母的义务。
“她的头发谁给她剪的?”我问。
“大小姐,是二小姐自己剪的。”清月的保姆说。
“她的这个妆也是她自己化的吗?”
“是的,大小姐。”
清月剪着奇怪的发型,一块一块的参差不齐,除了奇怪之外毫无美感。而她竟然画起了大烟熏,我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化的却非常的有技术,至少很对称,也很精致,占了她整张脸的五分之二,成了她整个人的焦点。可是她才八岁,见到的人肯定以为她的父母是个神经病,况且,这还是她自己化的。
“带她去洗掉。”我命令道。
“不要。”清月瞪着我反抗,我都分不清她是不是真的在瞪着我。
我如果在爸爸和薛庭竹面前有顾忌,清月以后就一直会寻找他们在场的情况下与我会面,她以为这样就会吃定了我不敢把她怎么样。我讨厌她这样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甚至只要她做的每件事我都厌恶,但是我又不削的看不起她,她连做我的敌人都不够格。我拿起一个盘子就朝她砸去,我只不过想吓她,没想打她,我算准了位置只会到她的脚边。我以为她会转身跑开,她虽然瞪着我,身体已经准备往后退,可是我的盘子砸过去她竟然没有动,硬生生的被狠狠的砸了一下。但她并没有像曾经的我那样表现的楚楚可怜,而是装得像没事人一样快速的跑开。我的心被猛地一怔,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爸爸说:“随她去吧,以后她要干什么都随便她。”
我和爸爸吃着蟹黄汤包,我的是红豆粥,爸爸的是莲子粥,爸爸多了两个肉末烧饼,我多了一盘圣女果沙拉,爸爸和薛庭竹多了一杯白葡萄酒。
薛庭竹笑着说:“看着你们吃得这么香,我都有点不知其味。”
我让保姆拿来一个小碟子,撕开了四个汤包在里面,薛庭竹不吃主食,所以我自己把包子皮吃了,将汤和馅加了一点醋端给了她。四,在很多地方是死的谐音,在我们这,是个吉利的数字,象征着事事如意,数字七才是最忌讳的。她尝了一点,皱着眉说:“味道真好,我都想开戒了。”
爸爸抬头看着她说:“要不要?足够的。”
薛庭竹也看着他,眼睛笑的眯了起来,“还是算了。”
我说:“那我再给你撕几个吧?”
薛庭竹立刻说:“清晓不要了,你现在是很关键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日常饮食,一边注意身体的发育,一边也要保持好身材,最好不要吃太多的碳水化合物。你每天运动量那么大,很容易转化成肌肉的,女孩子弄得太强健也不好。”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薛庭竹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问我:“我差点忘了问你,既然不想出国,乘着你爸爸也在这,大家商量一下,下面你要怎么办?”
“参加高考呀!”我说。
“然后呢?”她又问。
“然后上大学呀!”
“在哪上大学,上什么专业?”
“等考完试再说吧!”我答得有些敷衍。
“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我觉得你应该认真的想一想。”她看着爸爸问,“你没有建议吗?”
“我随便她,这里也有好几所国内一流的大学,只要不离家太远就好,什么专业无所谓,她学什么都一样,学了也不一定以后能用上。”爸爸说。
本来需要长篇累牍的深刻、专业、严肃、意义非凡的一次讨论会被爸爸一句话解决。其实不得不说,薛庭竹的建议虽然包藏着私心,可是她的建议确实是最正确的。第一,从要上初中开始薛庭竹就强烈建议让我出国,我的社交圈子虽然很国际化,但我的生活圈子却是狭窄的,我几乎没有在我的这个城市以外的任何地方生活过。第二,我精通多国语言,懂得他们的生活习惯和风俗文化,我需要一个人在外历练,对我来说经验是最需要的。第三,从小我就是个社交名媛,与人打交道是我的强项,我深谙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和谈判,利益角逐,我算的上是半个商人。像薛庭竹一样成为一名外交官说不上是轻而易举,但也算得上是实至名归。可是我一直在放弃,一直在抗拒,直到这最应该属于我的一条路变得渐行渐远。谈不上喜不喜欢,想不想要,只是最简单的原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爸爸,这是一个在我脑子里从未有过的概念!我不要做那株飘荡在空中的杨絮,爸爸是我的一切。
就这样我跨进了大学的校门,学校离我家给苗叔叔开车大概要半个小时,薛庭竹说可以试试住校,该是适应群体生活的时候了。我在爸爸还没有发表意见的时候说了好。我和爸爸之间只要有一方表明了意见另一方就是再不同意也不会反驳,所以爸爸只是看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我看着爸爸痛苦的表情,我又割了他一刀。十八年来,我从来没有一晚不回家,玩的再疯哪怕是天快亮了我也一定会在家里吃早饭。我是真的厌倦了爸爸的摇摆不定,他的犹豫让我备受伤害,这一次我选择不原谅,我就是要逼他,折磨他也折磨我自己。
世界上没有一种折磨是快乐的,自从确定要离开家我的心情就没有好过,我的心越来越不安宁,人也越来越暴躁易怒。开学的前一天我还跟人打架,我看到一群小混混在街上闲逛,我追过去上来就对着拽得要死的为首那一人就是重重的一拳,把他打得莫名其妙,结果二十几个人拿着铁棍追着我跑,最后还是薛庄明的人帮我拦下了。薛庄明说要见我,我说不去,于是我真的没去。我没胆量跟他翻脸,也不敢对他又吼又叫,这是我迄今为止对他做的最大的反抗。可是在通知我的那人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恐惧袭上我的心头,我没有能力支持我做出这样的举动,我敢对爸爸强硬是因为我知道我在爸爸心目中的分量,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我怎样的伤他,我都吃定了爸爸。可是薛庄明不同,当他对我失去了兴趣和耐性,我几乎就不会存在价值,他能彻彻底底的毁了我。我千辛万苦追上了那人,在追到他的那一刻我快要积聚到顶峰的恐惧陡然间分解,我求他什么也不要说,虽然我的话基本上不会影响到那人的任何举动,但是该有的过程我还是要做。
到了薛庄明的公寓,薛庄明整装坐在硬质的沙发上,他什么也没有做,就是单纯的在等我,他经常会停下所有的事情耐心的只做一件事。他在我身上花过最长的一次时间是在烈日底下站了六个小时,当我看到衣冠楚楚一脸正常的他时,没有感动,只有恐惧。陪他站在旁边的人满脸通红一身汗水,而我拉着他的手臂,他的体温还是比别人低一度。薛庄明依然坐着不动,看了我一眼对我说:“去洗澡。”
我乖乖的答应一声,听话的去洗澡。我为自己委屈的感到愤怒,可是我不敢反抗,连丢给他一个脸色我都要视情况而定。这个世界谁都是欺软怕硬的,难道我真的不该善良吗?
我用他的浴室,洗完澡后,除了水什么也不要留下。我躺在他的床上,起来之后也不能找到我曾经躺下来的任何印记。我进入他的房间,走了之后也寻不到任何我来过的踪迹。作为他的女人,我最先要学会做的就是要配合他。结束之后,看他的心情,一般情况下我还会再呆一会儿,然后他让人送我回去。每当在深夜回家的路上,我都觉得我像一个做交易的**。我说服自己回想他对我也有温情动容的一面,但是越想越觉得恶心。
第二天苗叔叔送我去学校,我的行李并不多,但是没有人告诉我要用到行李箱,等到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我没有足够大的包能装下我的衣服和日常用品。我跑过去跟薛庭竹借,薛庭竹穿着睡衣头发有些乱的给我开了门,她说行李箱里有东西,上次出去回来后东西都没收,她让我进到她和爸爸卧室里等一下。我进去的时候爸爸躺在床上没有起来,从来都是我躺在床上他看着我睡觉,我从来没有看过睡着觉的爸爸,我知道他醒了,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睁开眼来看我。薛庭竹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对爸爸说:“清晓马上要走了,你不要跟她交代几句吗?人往往在这个时候,会记得最清楚。”
爸爸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对着薛庭竹站着的方向说:“离家又不远,随时都可以回来,以她的能力,跑回来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事。”
我就站在爸爸的身边,可是他看也没看我一眼,直接就将我忽视掉,虽然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但他的眼神和表情却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陌生和冷漠。爸爸怎么会这样对我!我连震惊都没有,整个人就在瞬间懵掉了!
薛庭竹把行李箱拿过来给我,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我一把接过,恶狠狠地问她:“你满意了吗?”说完我拖着箱子转身就走。
我走的气势很足,可是我一离开他们的卧室我就减缓了步伐,我听见爸爸说:“我代她跟你说声对不起,她不是针对你的。”
“我知道。”薛庭竹带着从容的声音良久才说道。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相敬如宾!
我的眼泪又在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为我自己,为爸爸,也为薛庭竹。
我胡乱的收拾了一箱子的东西,走在路上遇见了严晓宇开着他刚买没多久的一辆宝马3系,他们父子两买的一大半车都是德国车,而在德国车中一大半都是各个系列的宝马。严晓宇在我身边按了一下喇叭,然后“哧”的一下,飞走了。他问我上哪个学校,我告诉了他,于是,之后的某一天,他拿着录取通知书给我看,他也选择了跟我一样的学校,不过我敢肯定,他一定不是凭着分数考进去的。
我对苗叔叔说:“苗叔叔,我跟你换一下,很快的。”
苗叔叔筹措了一下对我说:“清晓,算了。要玩,以后换辆车重新找个地方。”
“那你就下车。”我冷着脸不耐烦的说。
苗叔叔没说话,坐在副座上系上了安全带。我瞬间加速到了将近一百八十码,就几秒钟的时间,我对着那辆宝马的屁股直接撞了过去,推着它走了好几十米远,与前面的那棵大树来了个前后夹击。
严晓宇从车上下来,边打电话边拿着行李往我这边走过来,苗叔叔下车给他开了后座的车门,我也下车重新坐到后面。严晓宇把他的行李往我旁边一扔,自己拉开了前面的车门坐上了副座,我听见他在对电话的那头报这里的地址。他挂了电话,转过头来骂了我一句,“脑有屎!”然后又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去。
我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坐着看着车窗外。苗叔叔也是认真的开着他的车,没有说话。开着开着,“哐当”一声,不出意外,是保险杠掉了下来。
严晓宇仰着头毫不掩饰,笑的那叫一个贱!
到了学校,下了车,我对严晓宇说:“你走你的,别和我一起。”
严晓宇嗤了一下鼻子,“谁高兴,长成这样,挡我桃花。”
我自己拖着行李箱,“苗叔叔你先回去吧。”
苗叔叔看看前面说:“还是等你准备好了我再走吧。”
我本来想拒绝,顺着苗叔
叔眼神的方向我看到迎面跑过来三个貌似学长的男生,于是答应了。其中一个男生抢过我手里的行李箱,另一个给我说明报到的流程,还有一个跟苗叔叔讲着话。我其实穿的很朴素,一点也不像平时的我,灰白色的运动装,同款的跑鞋,头发被我随意的绕了个圈几乎快散了,没化妆,连防晒霜也没擦,身上没有一点装饰。大学不像高中,它的环境是完全不一样的。
三个男生跟我和苗叔叔一起到了我的宿舍,我的宿舍在四楼,帮我拎行李箱的男生上了二楼就实在拎不动了。这个重量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我要是那么轻而易举的拎到了四楼,可爱的学长会受到严重打击的,所以苗叔叔过来接,我没有反对。宿舍里原本只应该有四个人,可是我到的时候里面挤了满满的一屋子,有男有女。我还在门口,就听见他们在说:“快看快看,就是这个美女。”我一进去他们就都安静了,不过全都盯着我看。
苗叔叔面色不改的问我:“清晓,看看你的床号是哪一个?”
我的床铺在靠门后面的下铺,我想如果在上铺会好一点。苗叔叔是个心很细的人,他给我擦席子,铺床铺,挂蚊帐,将领来的洗脸盆之类的东西都洗了一遍,又将四周的卫生打扫了一下,我只是站在苗叔叔的身边看着他,手碰也没碰一下。天气本来就热,宿舍里没有空调人又多,高壮的苗叔叔已经是浑身的汗。这时我听到一个女生带着嘲讽的语气说:“还好意思站在这,看着自己的爸爸忙上忙下都不知道帮忙的。”
我转脸想看看是谁在说话,突然我耳边猛地被刺了一下,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大眼睛女生尖叫的喊道:“哇塞,美女你好漂亮呀!”
我立刻转过脸去,只觉得很不适应,那个大眼睛又追上来问,“美女,我跟你在一个宿舍啊?”
我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条毛巾给苗叔叔,然后到楼下自动饮料机里拿了两瓶水,上去后苗叔叔擦着脸接过我给他的水,一脸慈爱带着责备的笑意说,“怎么没给同学们也买几瓶?”苗叔叔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坐在了床边上,他也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我的心情本来就很低落,没精打采的强撑着。苗叔叔看了看我小声的问,“真的要住在这吗?”
我低头喝着水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