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
“嗟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
“正气歌者,心如磐石,而念能远行。”
在九道崖前中心的祠堂里,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正在吟念着,他穿一身亚麻的素袍,一双手能有小蒲扇那么大,捧着一本用竹片制成的卷本,指头粗壮的感觉都快弯不过来,额前两道深陷的皱纹,并没有显得他苍老羸弱,反而平添出几丝智者的睿气来。底下一群男女老少都安静的端坐着,老人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开一合,像是两滴被荡漾开去的浓墨,悠远而深邃。
“亚父,我不懂意思。”一个小女孩站起身,撅着小嘴说着。
“这是说啊,那个在狱中受苦的人一旦受了风寒
染上了疾病,那沟壑就是他的葬身之地,但如果能这样再经历两个寒冬,各种各样的疾病就自当避退。可叹的是如此阴暗潮湿的住所,竟然成了他安身立命的乐土住地,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奥秘,一切的寒暑冷暖都不能伤害他的身体!”老人解释着,却像是在自述一般。
“他为什么不怕寒冷和炎热,这不应该是所有人都惧怕的么。”小女孩继续追问着,一双点漆的大眸子充满着灵动。
老人闻言抬了抬头,看着堂外淅沥的雨,眼神忽而变得意味深长。
“因为,他心中有正气!他不仅不畏惧严寒和酷暑,他也不畏惧所有的苦难和折磨,正如我们生活在这片茫茫深山里一样,我们都要怀着一身正气,才能面对所有的艰难,才能屹立不倒的活下去!”
“这是《正气决》衍生的故事,你们回去都要反复推敲,这门筑念的心决一共有九层,亚父日后会慢慢教与你们。等到你们全部都筑念成功,就能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修术者,但是切记,在筑念之前你们要不断强健自己的体格,才能忍受筑念开惑的痛苦。”
老人收起竹简,脸上露出一丝淡笑。
“亚父,他们外边的人也都是这么修行的么。”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
老人一听,便微微皱起了眉头,倏尔,才慢慢说道:“他们啊,修的都是武道,讲究的是凝聚丹田之内的蛮力,但是两者其实殊途同归。我们修念力,从天地纳入的灵气是归在识海里,等到筑念九层之后,便可以激荡识海,开启惑根,到那时候,就叫开惑境。而修武道,是筑体,同样也是九层之后凝结丹田,化为蛮力,开启田根,叫开田境。修术者,开惑之后,便是开灵,化象。同样修武者,开田之后,是为霸体,金刚。到此为三初境,武术分修,将各自蛮力念力变得纯净且运用熟稔,之上再修,便是武术同归,这是一个分水岭,天下之大,多少人都无法将两者同归丹田,也不能做到同化其一的结果,也自然无法触摸到通玄之境的门槛,就更不要说通玄之上的盘坐之境和枯心之境。至于枯心之上的三大神道,照胆之道,破镜之道,和神月之道,亚父也没亲眼见过。只是在古书里有过记载,那是超越术体长生之上的存在。也许没有也说不定吧。”
“亚父,修术真的可以长生么?如果可以,那么为什么外面那么多人都不修术,反而修武呢?”一个年龄相对较大的人突然问道。
这里不论年龄大小,都喊老人一声亚父,不仅仅因为他年龄大,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敬佩尊重他。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二十年前那一场山中的瘟疫,如果亚父没有带着那个小女子进到山来,他们估计早就死在那场瘟疫里,可以说,眼前这位老人,是山中所有人的救命恩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都愿意尊称老人一声亚父。
老人听着这个问题仿佛一瞬间陷入了无边的思索。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心无穷尽,外面的世界比你们想象中要险恶的多。但是…”老人话未说尽,眉头忽的就皱了起来,须臾间,说道:“今天就讲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吧。筑念在于根基牢固,切记循循渐进,不可肆意而为。”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老人才急匆匆的出了祠堂,向着河西一处木屋里走去,他显得从未有过的焦急,小道上的泥水飞溅着,不断沾湿他的裤脚,老人却不管不顾。
房门一开一合,大雨还在下着。
一股燥热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屋子,陆离躺在木床上,浑身都在不断颤抖着,他皮肤变得赤红,像是从火炉里熏烤过一般,那只猩红的眼此时就在他胸口的位置若隐若现。
“亚父,小离子这是怎么了!”袁梓见老人进来,立马站起身,一张略显黝黑的俏脸上布满了泪痕。
“狐一呢?”老人边问边匆匆走到床尾头,用那双干枯的手掌将陆离的小脚握住,一道道淡金色的气流顺着老人的指尖不断汇进陆离的身体里。
“我叫他先回去看宝儿了,他不知道。”袁梓抹了抹泪眼,说道。
此时在陆离胸口上方的位置,慢慢显露出一张淡白色的八卦图形,而在图形最上方的乾宫位,一抹暗黑的泉眼像是从地底里挣脱出来一般,撕破乾宫面的线条,数息之间,便显露了出来。从老人指尖汇入进来的气流开始被这处泉眼疯狂的吸收,而那只还隐匿在陆离胸口的猩红之眼忽的分泌出一滴似血的稠状物,吧嗒一声便没入泉眼之内。
异象顿生!整处乾宫里像是被撩拨起了欲望,吸收的速度越加的迅速。那颜色从暗黑慢慢转变成淡紫,淡红,最后变成摄人的血红。而此时整个八卦图形的颜色也是一瞬间变成血红。
“怎么会是这个颜色!”袁梓后退一步,脸色忽的变得煞白。
老人抬起眼,额头的皱纹深陷了几分,他突然就瞥向还在陆离胸口的那只眼睛,一脸的怒意:“我且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但是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否则别怪老夫不客气!”
“小离子明明都还未筑念,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开启宫位,而且还是我从未见过的乾宫!还有这颜色,怎么会是血红!”袁梓脑子里还是一片恍惚,她自己所见识的所有修卦体者,都是后天而成,那是需要多大的机缘巧合,才能找到跟自己五行相配的宫位!而如今,陆离尚未筑念,更不用说修行到通玄合一的境界。
“难道!”袁梓睁着眼,一脸惶恐!
“孤阳。”老人缓缓吐出两个字,眼神里是无尽的空虚。
那处血红的乾宫仿佛是吸纳了足够的气流,终于是慢慢安静了下来,而此时那只眼睛却是忽的从陆离胸口跳跃而起,一蹦就端坐在乾宫之上。
“哈哈。”一阵稚童般的轻笑声突兀传来。这眼睛瞬间又从乾宫跳跃到了兑宫,那里还是一处混沌虚幻的境地,它不管不顾,又继续蹦到了离宫和震宫,如此往复。整个八卦图形开始微微转动着,像是国册《百家说》里描述的木天轮一般,而此时那只猩红的眼睛就在这如天轮一般的八卦图上不断跳跃躲藏,须臾之间,两者一齐没入了陆离的胸口内,忽而不见。
袁梓睁大着眼,看着眼前这一出可以说是奇幻的场面,呆立着说不话来。
“他当初生下来本就不可能存活,是这只眼睛救的他,而不是我。”老人顿了顿,声音变的有些沙哑。
“孤阳之体就是先天的乾宫命星,是死道,这在我们修卦者眼里,是最忌讳和惧怕的。但是倘若活了下来,那么就是一副最佳的八卦之体。”
“孤阳不生,孤阴不长,还有个跟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的苦命儿,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圣母是孤阳啊!”袁梓说完就猛的捂住了嘴,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老人深呼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已经平复睡去的陆离,又转头看向屋外朝西的位置,整个眼神忽而变得深邃。
“天山还在下着雪吧,都一百年了,我却没能去看你一眼,他说他会守着你的,守到他认为他错了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