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际泛白,唐秀秀才从睡梦中醒来。惊觉自己正裹着厚实毛毯躺在胡毡上,猛然坐起身,发觉此处根本不是墓地。依四下异域的摆设来看,倒有几分像昨日仅有一面之缘的七层楼阁。
闻得隐约风声,她沿着墙壁在陌生环境中摸索。这间房是独特六角构造,地方不大,起居用度却是齐全,仿佛布置精巧的蜂巢。无意间触到桌上烛台,一扇暗门悄然无声打开。直到唐秀秀走入门后才发觉,那里通向的密室内奇寒无比,冰天雪地仿若置身另一个世界。
只见楚煜背对着她,端坐在冰雪铸成的王座之上,专注于手中信笺,身旁的铁哲则是恭敬捧着热茶并不出声打扰。“来了?”
唐秀秀很怀疑这个阴沉寡言的家伙是否长了后眼,走到他面前冷声道:“楚公子是否欠我一个解释。”眼前剑眉星目的男子,仿佛天生就与寒冷互为一体。黑衫也遮掩不住他周身萦绕的桀骜狷狂之气,像极了危险邪魅的黑豹,潜伏在暗中随时会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昨夜她明明记得在墓地等待与段青彦几人汇合,结果今早醒来就身处此地,唯一能解释只有这个行事诡谲的杀手。
楚煜弹了弹手中纸张,为了查明唐秀秀的底细他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眼前的小笨蛋显然是学艺不精,若不是那些唐门弟子暗中护着,只怕她已经鬼门关走上几遭。“我对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多少。”
“非亲非故,我为何要相信你?”试问天底下还有比楚煜更不讲理的人吗?唐秀秀暗自腹诽,无缘无故就威逼利诱她放弃试炼任务,还隔三差五找茬阻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听到这话,楚煜的神情突然变得凌厉,灰色鹰眸中渐渐浮现幽蓝光泽,唐秀秀也同样瞪回去。她还没生气,楚煜反而摆起脸色,这个世道简直无理可讲。
“主人担忧您的安危才出此下策,还望唐姑娘不要误会。”铁哲沉默半响后解释道,谁叫他家主子是个有心无口的闷锅,若不再帮腔只怕二人会起争执。
唐秀秀显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段青彦明明就是她的雇主,怎么可能设计残害自己的护卫?可是看铁哲的神情严肃不像玩笑,一时间有些无措。
“以后别做多余的事情。”楚煜冷声呵斥铁哲退下,唐秀秀这般不知好歹让他很窝火。
“小不点,小不点”怪异嘶哑的声音传来,唐秀秀侧目,看到一只通体漆黑的画眉鸟正在冰柱上扑腾翅膀,挤眉弄眼的样子越看越傻气。心下疑惑,这怪鸟胡言乱语个什么劲。
这里处处透着股怪,唐秀秀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我希望再也不会遇到楚公子,告辞。”第一次出远门试炼,就遇上这么个奇葩人物,真是流年不利。
“想不想听个故事?”望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楚煜只得放低姿态。十年岁月,足以让熟悉之人变得形同陌路,唐秀秀的成长和改变是他始料未及的,也许未曾改变的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如是谎言,不听也罢。”唐秀秀虽是拒绝,却是停下脚步静候楚煜下文。方才那只画眉的聒噪让她不由想起些往事:儿时曾经有位玩伴也这么称呼她,可惜一场意外让她永远失去了这么位青梅竹马。
楚煜从怀中取出玉匣,目光柔和望着唐秀秀:“我用了十年光阴去找金蝉琥珀,可是某人却不肯收下,你说我该如何?”
唐秀秀顿觉记忆像是被闪电击中:多年前有个小玉的男孩随师父来唐门做客,每日总会翻墙而来找她玩耍,衣袋里装满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小动物,给病中静养无法随意走动的她带来无限欢乐,两小无猜的二人每次都是玩的不亦乐乎。
一日,小玉说要跟随师父去山中寻找药材,并为她带回传说中的金蝉琥珀,可之后唐秀秀却再也没见过他。听说城外有人带着弟子上山寻药,却不幸坠崖连尸首都不见踪影。为此唐秀秀难过了很久,没人知道她就要痊愈的病情为何变本加厉,还差点夭折的原因。
“你真的是小玉?”唐秀秀有些迟疑的走上前,印象中淘气可爱的玩伴,和眼前冷漠邪气的楚煜完全对不上号。
楚煜轻笑着点了点眼角,儿时为了爬墙去找唐秀秀玩耍,毛毛躁躁的他不知被树枝刮破多少次眼角,到后来留下了浅淡疤痕。“既然平安无事,为何不来找我?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气不过的唐秀秀一拳打在楚煜肩上,当初她可是哭得昏天暗地,谁知这家伙多年后还活得好好的,简直就是欺骗她的感情。
“原来你这么关心我,方才是谁希望再也别见到我的?”楚煜起身,微笑着将带着体温的琥珀塞进唐秀秀手中。当年出事的时候,支撑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活着回去再见到那个天真无邪的小不点,她还在等着自己回去。
造化弄人,迟到十年的再会,令楚煜很是为难。唐秀秀早已从懵懂孩童长成聘婷少女,对他的信任也烟消云散,甚至为了保护死对头段青彦与他兵刃相向,着实让他觉得难受。好在现在一切又回来了。
“可是你变化太大,简直判若两人。”唐秀秀坏笑着伸手比划出一个高度,小时候的楚煜明明个头跟她差不多,而现在她却不得不仰视这个身形颀长的家伙。
“先不说这个了,你的试炼能不能放弃?”楚煜正色道。段青彦身份特殊,所牵涉的不单纯是江湖厮杀,唐秀秀这般率真心性只怕会遭受连累。如今他已经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身边之人,自然不希望她再去涉险。
“当然不可以。”好友重聚开心归开心,唐秀秀仍然没忘此行目的。她不明白青梅竹马的玩伴为何会是北沧人,景汐和北沧两国自古就不太平,燕关岭长达七年的战火至今还未熄灭。楚煜既然能查出她来自唐门,自然明白试炼成败意味着什么。
楚煜提出不良建议:“要不考虑加入玄机阁如何?唐门试炼我代你完成,此后你便可以江湖逍遥。”这次他绝不会放手,一定要把唐秀秀留在他势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被楚煜吵得有些不耐烦的唐秀秀瘪嘴:“我饿了,想吃白糖芝麻烧饼。”无辜眼神飘向那只乌黑画眉,肚子欢快唱起空城计。烤麻雀的味道不错,不知烤画眉又是什么滋味。
“在这儿等着吧,那只可不能吃。”看出唐秀秀心思,楚煜只得硬着头皮去为小祖宗觅食,总不能让那帮凶神恶煞的手下帮他买烧饼。
感受到楚煜气息的离去,唐秀秀很快溜出密室。没了铁哲的监视,她逃跑得速度比兔子还快。想都没想就纵身从窗子跃出,等完成试炼她再回来看望发小老友。没想到刚逃出不远,就撞见了归来的楚煜。刚想躲进人群却被他揪住:“就那么想走?”对上他满是失望的眼神,唐秀秀狠心点了点头。
“去吧,小白眼狼。到洛阳不许闯祸,我很快就会去找你。”楚煜只得将包好的烧饼塞给唐秀秀,依依不舍的走开。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让他究竟如何才好。
捧着手中热气腾腾的烧饼,唐秀秀也觉得自己像个混蛋。待到她慢吞吞走回怡红楼时,却接到段青彦留下的书信:为了惩罚她的擅离职守,他们三人先行前往洛阳城,她只能独自到达才算完成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