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煜双眼微眯薄唇抿成一线，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生气时的神情。碍于蜃楼是郁家旗下产业之一，所来之人皆是不好得罪的大人物，不然他早就将这个来自姑苏城的慕容给碎尸万段丢进西子湖沉底。
唐秀秀皱眉，她不明白为何初次见面的慕容偏生喜欢呛声找茬，貌似以前没得罪这号人物。“慕容公子说笑，君子不夺人所好。”很快便扯着楚煜离开去寻找他所中意的江龙骨，免得待会她的式神一怒之下将这个蜃楼给烧成灰烬。
“那种不男不女的人妖，犯不着让你如此生气。”唐秀秀的目光逡巡在展台之间，试图找寻到类似龙骨的东西，嘴上还不忘安抚身旁之人。
“若是没有夺命大红袍那个老怪物，我倒真想替慕容买口棺材。”楚煜强压心间怒火，拍了拍唐秀秀的手背。“夺命大红袍？就是那个七老八十还爱涂脂抹粉的邪|教首领？”唐秀秀依稀记得此人的名号。
“正是。”楚煜再抬眼时，目光已被展台上一株栽种在紫砂盆中的奇异草药吸引。肥厚的茎叶再配上鱼鳞状的表皮，正是他要找的江龙骨。随即唤来店家，准备将代表着千两黄金的蝴蝶兰交给他。
忽而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依旧是那副不讨人喜欢的阴阳怪气：“没想到刀和唐公子也是眼光绝佳看上了这百年江龙骨，可惜在下也正受人所托非买不可！”慕容打开折扇掩唇轻笑，那笑声在唐秀秀和楚煜听来自是刺耳无比。
“恐怕慕容公子是要忍痛割爱了。”楚煜上前一步来到慕容面前，身上也已释放出了三分杀气。今夜慕容三番五次前来挑衅他都没计较，如果他如此不识抬举，那么就算他是天王老子也得在穿云刀下把命留下。
“你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天下间会做生意的可不止他临安郁家！”慕容很快敛去嬉笑之色，目光如刀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
“不过萍水相逢，慕容公子为何再三刁难？莫不是看不起唐某区区武林中人。”唐秀秀同样没什么好脸色，如果不是地点不对，她真想请慕容尝一尝断魂砂的滋味。
“唐掌门无须妄自菲薄，据在下所知你可是目前天下最值钱的赌局！”慕容不理会两人的怒火，耸耸肩慢条斯理道：“郁家不愧百年巨贾，郁覃阳更是将全部家当都压在你的身上！慕容虽不才，但也同样懂得什么样的付出会让我获得最大利益。在下压的可是那位了不得的龙虎山天子！”
闻言唐秀秀脸色苍白，如果说大师兄郁覃阳愿意鼎力支持楚煜成为北沧****，那么面前的这位慕容毫无疑问的是景汐天子段青彦的拥护者。他们两位天下巨贾，赌的岂止金银珠宝，而是九州的两国天下！
在这世上，下等男人滥赌，中等男人不赌，而上等男人则是豪赌。郁覃阳与慕容之间的绝世赌局，鹿死谁手还未见分晓！
“慕容公子当真要与在下过不去？”楚煜抬手，用了三分掌力便将那株江龙骨隔空取物收到掌中。
“这么急着将宝贝入手，莫不是不敢与在下公平竞价？！”慕容笑容妖冶，言语依旧充满挑衅。一对目光仍似刀锋凌厉，冷冷扫过唐秀秀和楚煜二人。
早就看出这人妖不是善茬，唐秀秀将手探进袖中的暗囊。那里装着足以令天下人胆寒的唐家独门暗器——千金不换的断魂砂。言语间也变得冷淡起来：“君子不夺人所好，大名鼎鼎的姑苏慕容可别让江湖同道看了笑话去。”
就在剑拔弩张之势，楚煜心中却飞快闪过些思量：在蜃楼上与慕容动起手是不明智的，他不能也不想这么做。
蜃楼作为郁家旗下的产业，是历届家主最为重视的一处聚宝盆。撇开其间吸引来的九州客商与价值连城的宝物不谈，金雕玉琢的蜃楼宝船本身的价值就是无法估量。
蜃楼上从建成之初就遵循着祖上设定的苛刻规矩——这里是鉴宝拍宝的天堂，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与事凌驾于买卖双方的利益之上。胆敢在蜃楼上造次者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就连九州天下的君王到此也绝无例外，这可是就连郁家家主自己都不能轻易坏了的规矩。
想到这些，楚煜将手中的江龙骨递给唐秀秀又对她使了个眼色，随即合身向慕容撞去。反应不及的慕容在又惊又怒中被楚煜撞得后退几步，正好撞在身后的纸窗。看似精致华美的纸窗实则脆弱的不堪一击，慕容还未平息被楚煜冲撞的疼痛，整个人就已经穿窗而过从三层楼阁上掉了下去。
原本沉醉留恋在世间罕有宝物的买家们，只隐约听得窗际一声钝响，片刻之后又传来落水声，紧接着两道身影飞身而下。难道蜃楼今年的中秋拍卖又推出了新番花样？不明真相的人们哪里会知道，就在离蜃楼宝船不足五尺的湖面已然开始了一场恶斗。
跌入冰凉湖水之中的慕容猛的闭气轻身，几个扑腾后便挣扎着浮出水面，华美衣冠如同黏腻缠人的水藻束缚着他，脸颊上的胭脂水粉尽数被海水浸湿晕开红白惨淡一片。
就在慕容狼狈至极之时，迅猛刀气毫不容情的斩下。楚煜从蜃楼甲板上高高跃下，持刀给了水中人当头一击，在湖面清冷月光的笼罩下如同魔神降临人世。
本就不善水性的慕容只得侧身再次扎入湖中，堪堪躲过这雷霆一击，苦于身形受限，他的腰侧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穿云刀，顿时湖水漫起|点点猩红，带着血腥气息的涟漪缓缓晕开。
一击得手后，楚煜并不急着去追已负伤在身的慕容。因为他知道，西子湖畔方圆百里，拖着受伤之躯游到岸边，不死也得丢下半条命。放弃赶尽杀绝不是他的作风，但如今看来这样做无异也是给姑苏慕容家背后撑腰的景汐朝廷提个醒：无论是谁，想要从他楚璟岚手里抢走些什么，都绝无好下场！
蜃楼上响起的哨声唤回了出神的楚煜，借着黯淡月光，他隐约看到是唐秀秀俯身在船舷处向湖中张望，很快便凌空踏水施展轻功而去。
“那个人妖很难对付？怎么衣服都湿了！”比起心事重重的楚煜，唐秀秀则是对着他被湖水打湿的衣裳大惊小怪。方才她在蜃楼上看得也算真切，楚煜那从天而降的一刀，力道速度都是江湖中足以闻之色变的一式，没想到还是让慕容给躲过逃之夭夭。
“幸好他不善水性，否则就算是我也没把握能在三招之内解决他。”望着身旁忙着帮他拧干衣袖的唐秀秀，楚煜颇为享受的将另一只衣袖凑上前，早知道他就再湖面多耗上些时刻，好让唐秀秀关心担忧之情再多些。
“刚刚给你的江龙骨呢？”放松归放松，楚煜可没忘了今夜蜃楼一行的目的。
唐秀秀手上忙着给楚煜擦去衣襟的水迹，朝身侧不起眼的角落点头。形状讨喜的江龙骨正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像是摇头晃脑的人参精。
“这究竟是多金贵的药材，值得你为它大动干戈？”唐秀秀深知楚煜的向来行事稳妥，绝不会因为慕容的出言不逊或无礼激将而动怒。
“秘密。”甩着被拧成麻花状的衣袖，楚煜笑着看唐秀秀的小脸垮掉。
待二人重新乘着小舟离开蜃楼返回岸边时，东方的天际隐约泛起鱼肚白，昭示着新一天的到来。一夜未睡的唐秀秀有些乏了，泛上来的困意让她像小鸡啄米般不时点头。
“累了就睡会，等船靠了岸我再叫你。”楚煜对着困成一团浆糊的唐秀秀建议着。
闻言唐秀秀二话没说，大大咧咧往他膝上一枕，怀中揣着那株江龙骨很快进入梦乡。
“刀，你变了。”沉默良久，摆渡人只得对着天边隐约的朝霞轻叹。年过而立阅人无数的他，岂会看不出同伴对这位女扮男装掌门人的深情厚意？若是早在一年前，打死他也不会相信：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玄机阁绝杀会愿意让女子睡在他怀中。
楚煜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回了句：“也许。”然后脱下外衣，为睡梦中的唐秀秀盖上。日出湖中晨风寒凉，别让她受了寒才好。
“昨夜兄弟们从湖里捞出个人，想着是被你伤的，今个便绑了交上去等着家主发落。刀还有什么吩咐？”沉吟片刻，摆渡人压低声音，生怕吵醒了楚煜怀中安睡的少女。
“帮我带个八字信：姑苏慕容，景汐青龙。”楚煜不假思索道。
摆渡人默念几遍点头知会：“属下记住了。”依他在郁家效力多年的经验来看，只怕这回郁家有的麻烦了。昨夜那个受了刀伤，浑身湿透的倒霉蛋，能让身为玄机阁第一绝杀都不得不将其引到蜃楼之外来对付，想来也是个麻烦角色。
不过，比起担忧他更多的是兴奋。多年的平静生活，让他几乎有种本就是西子湖畔一名逍遥自在的摆渡人的错觉。郁家是九州大陆创世家族其中之一，是比起景汐朝廷更为久远的存在，追随着如此古老又深不可测的力量，这天下间还有什么能够让他感到畏惧？！
如飞剑般急速的小舟划破晨雾中静谧的西子湖水，惊起白鹭一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