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圣上执意要挥兵北上,那么请准奏微臣告老怀乡。”景汐洛阳皇城气势恢宏千禧殿内,身着朝服的凌奕轩恭恭敬敬对着端坐在龙椅上的段青彦行叩拜大礼。
“凌卿这是何意?你明知如今景汐国势日渐有了起色,却偏要在此时罢官。朕不准。”段青彦饮下内侍端来的温补参茶,压住几欲冲上心间的气血。
凌奕轩毫不在意段青彦即将到来的火气,不卑不亢道:“是微臣无能,无法正君心以正国之根基。”唐秀秀夜闯宫闱行刺一事,已经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
最近朝中谣言四起,有些不明真相的顽固老臣,极力觐见段青彦:要求派出将领率大军挥师北上,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给予目中无人的邻国北沧最残酷的报复。如此以来,恐怕多年前的边境之战又将烽烟再起。而眼下景汐国最需要便是养精蓄锐,哪里再经得起战火的荼毒?!
“你倒不如直接说朕是昏君。”段青彦闻言不禁冷笑。他这位连襟从来都是高明的讽谏于无形,让他这个做君王的既能体会臣下的苦心,又不至于因迁怒而责罚。
“他一介北沧皇子,竟敢夜半纵马擅闯景汐宫闱从朕手中抢人,若是这也能听之任之,那朕这个天子当的委实窝囊!”
唐秀秀转醒那日,西京城也迎来了第一场秋霜,依稀记得是窗外朔朔呼啸的劲风,将她从沉沉睡意中唤醒。屋中甚至已经为她燃起了驱寒所用的炉火,置身其中仿佛仍是阳春三月。
兴许是沉睡了太久,唐秀秀忽然有了出去走走的想法。估摸着外面的天色,眼下应该是午时已过,平日这个时候亦是璟岚王府最安静的时刻。披上外衣饮下热茶,便推开了久未踏出半步的房门。
而此时端坐在院中石桌前自斟自饮的身影,看得唐秀秀几欲落泪。楚煜一袭黑衣在薄霜青冥中甚是醒目,就连发丝上、眉宇间似乎都染上细小的冰晶,俨然是在此等候多时。
唐秀秀走上前,抢过酒盅径自饮下。嗔怪道:“为何不进去,非得在这儿吹冷风?”
“怕打扰小兽冬眠。”见到唐秀秀安然无恙,楚煜明明心中是欢喜的紧,话到嘴边却成了嘲弄。
“这酒不错,下次记得分我点。”不理会楚煜的毒舌,唐秀秀刚想顺手捞过酒壶给自己再来一杯,结果手上挨了敲。
“才喝了你一杯酒而已,何必如此小气!”揉着多了片红印的手背,唐秀秀毫不吝啬的奉上一记白眼。
懒得跟这小女子胡搅蛮缠,楚煜直接将酒拿走。“前些日子差点丢了半条命的人是谁?”
唐秀秀伸手比划着,不知为何,向来不喜欢酒曲气味的她却会对这不知名的佳酿一饮倾心。“反正现在不是好了吗?这酒闻着挺香的,就再让我喝一杯可好?”
楚煜二话不说,揣起酒壶就转身走人,以实际行动忽略唐秀秀的无礼要求。
眼见希望落空,有点气急败坏的唐秀秀放出狠话:“楚璟岚有种你就永远躲着本姑娘走!”
半个时辰后,唐秀秀如愿以偿的窝在床榻上,一杯又一杯的牛饮。而在内室之外的厅堂里,楚煜与疾风大眼瞪小眼的相对无言。
“六哥,你确信那女人不是生病把脑子烧坏了?”沉不住气的疾风烦躁的挠了挠鼻子,唐秀秀病中半月,他这个雪狼王可是屈尊当了璟岚王府的守门柴犬。没想到如今唐秀秀醒来后直接变成女酒鬼,简直气煞人也。
“还是等出门义诊的两位前辈回来再说吧。”同样困惑的还有楚煜。据他所知,以往唐秀秀几乎滴酒不沾,为何这次语焉不详的昏聩后,整个人都像是变了个样。
“棺材脸,酒喝完了。”畅饮一番的唐秀秀打了个酒嗝,意犹未尽的晃了晃手中所剩无几的酒壶。
“要不要再带她去寒潭一趟?”疾风在离去前不放心的问了一句,却仍被楚煜拒绝。
送走疾风后,折回屋内的楚煜目瞪口呆的看着唐秀秀将空空如也的酒壶抛着玩,而且她看起来丝毫没有醉酒的迹象。
“酒没了,你再去拿。”唐秀秀随手将空壶扔给楚煜,无视他的惊讶。“百年般若,果然名不虚传。”
“你怎么会知道般若酒?!”楚煜闻言又追着问了一句。
“嗯,它告诉我的。”唐秀秀指指手中酒盅,笑得异常无辜。
这坛般若酒是从琉璃的百年酒窖中取出,就连许多北沧人都无从知晓这酒的来历,更别提从不饮酒之人。从不信鬼神之谈的楚煜这回也觉得有些蹊跷,唐秀秀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些。
“开玩笑,只是突然看到你杯中的酒觉得很眼熟,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似的。”看着陷入沉默的楚煜,唐秀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以前见过?楚煜忽而想起,楚璟霙那日用伊耶那岐窥探唐秀秀记忆后所说:“她的记忆似乎被修改过……”
“我说你怎么就变得这般啰嗦?跟个老头子似的。都说几百遍了我没事,到底还要再说几次你才能明白?”唐秀秀手执酒盅,不满的瞪了眼身旁忧心忡忡的楚煜。自从她复元以来,般若酒就成了她的心头大爱,现在几乎天天酒不离身。
就连神医老林夫妇都诊不出,唐秀秀突然昏厥又奇迹般醒来的病因究竟出在哪,不谙医术的楚煜只好选择观望。
“今天可是个好日子,该多笑笑才是。”唐秀秀望着门厅前等候着的两位老神医,挽着楚煜作小鸟依人状。“待会师伯说他也会来帮忙,再加上我们手上的九叶灵芝,你尽管放心。”
“只是有些意外,觉得自己像在做梦。”想到能与阴阳相隔十年的生母再续天伦,向来举重若轻的楚煜也难得有了几分不知所措。
“这叫心想事成?!”望着冒傻气的楚煜,唐秀秀只觉得好笑。前往那藏有巨大琥珀的树洞的一路上,她似乎都能感到身侧之人因激动而有些轻微颤抖。
当再次见到那被封印在琥珀之中的紫衣女子时,唐秀秀却觉得莫名熟悉,好像这位红颜巾帼的一颦一笑都印在脑海中般清晰。
“儿子不孝,让母妃久等。”楚煜对着琥珀恭敬叩拜三次,才起身示意两位神医。
“我说小煜儿,你怎么也不等等为师就先开工?”不久后,一袭红衣的琉璃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在树洞外探头探脑。
“明明师伯自己说要来帮忙,结果却是最后一个到,该罚该罚。”在旁轻点药材的唐秀秀对着琉璃扯了个鬼脸。
“不晚不晚,救人是个精细活,得容我再斟酌斟酌。”琉璃围着那块琥珀来回踱步,询问道:“煜儿,你的内力已属上乘,要不你来击碎这最外层的桎梏?”
“这是自然。”几回呼吸吐纳后,楚煜慢慢将内力汇聚在掌中,无形无色的气力很快在四周聚集起一股气旋呼啸声乍起。
琉璃则是手执一柄利刃在琥珀的四周勾画,将多余的地方尽量点出,既能使楚煜一次尽量多的击碎琥珀,又不至于会伤到其中封印的女子。
“好了,”琉璃很快圈画出大致的范围。“煜儿,对准这个十字将内力灌进去,只用七成功力便可。”
楚煜闻言瞬间挥掌,将体内由火麒麟式神带来的强大内力用真气推进琉璃事先打好的小孔里。随着内力源源不断的传入,巨大的琥珀慢慢散发出柔和的光泽,像是在安静燃烧的晶石。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楚煜蓦地收掌。而琥珀也早已变得如同火曜石般耀眼,其中涌动的内力如同有生命的云絮似的挤作一团。在几人的低声赞叹中,巨大的琥珀像是瞬间被打碎的玄冰,发出碎裂的脆响。
“成了!”琉璃眉开眼笑,与楚煜默契击掌。望着两位想上前帮忙的老神医,琉璃连忙阻止:“下面一步得靠秀秀来完成,两位稍安勿躁。”
原本以为既不精通医术,又没有上乘功力的自己肯定只有看的份。忽然听到可以帮得上忙,唐秀秀乐得将草药一丢,便满心欢喜凑上来。卷了卷袖子道:“师伯需要我帮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帮扶一下,卷袖子作甚?”眼见唐秀秀一幅上山打虎的做派,琉璃只觉得痛心疾首。明明他和洛熵都是斯文儒雅的谦谦君子,怎么会教出个女土匪似的弟子。
被琉璃打击完的唐秀秀,小心翼翼的扶起那个沉睡中的女子,让她略有些僵硬的身体靠在自己怀中。没办法,她现在抱着的可是楚煜的娘亲,若是有个闪失,她就算有一百条命也赔不起。
“之后就拜托师父了。”方才一击耗去大半内力的楚煜,只得靠打坐调息以恢复些气力。
“秀秀扶好,待会记得别乱动。”琉璃伸手扣住女子双腕处的经脉道了声“得罪”便开始过功,用他百年之身修得的精纯内力为女子打通封印多年的四肢百骸。
渐渐的,唐秀秀似乎觉得怀中之人身上渐渐有了温度,不再像方才那般冰冷。仔细看来,两人周身落下的细小碎片皆是残留在女子体内的琥珀,现已被琉璃用内力尽数逼出。
“秀秀,快点住她的任督二穴。”琉璃收手后,及时提醒道。唐秀秀依言照做,不多时,她隐约在女子脸上看到几分血色,原本苍白的樱唇也渐渐红润起来。
在旁忙着布针、煎药的两位神医也没闲着。及时奉上了汤药和九叶灵芝,透明而散发着香气的灵药入口及化,伴随着灌下的汤药,女子竟开始有了微弱的呼吸。
“我听到心跳声了!”侧耳细听之下,唐秀秀惊喜得对紧张等候的几人道。
再看向怀中女子的面孔,越发觉得似曾相识,在唐秀秀困惑之时,怀中之人睫羽微颤,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响起。
“月棠,你终于回来……”
不知为何,唐秀秀竟不由自主的回了一句:“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