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外,断桥边,唐秀秀望着浊浪滔天的东逝水发愁。一望无垠的波涛汹涌,只有几只勉强称为渡船的羊皮筏子细在断桥墩处,在湍急水流中如同灰扑扑的落叶飘摇。
岸边同样等着渡河的人群中发出轻微惊叹,几岁大的小儿未曾没见过这般气势磅礴的恢弘大河,好奇得从拙荆布衣的妇人怀中探出脑袋。六旬老者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不时往河里磕出烟渣,另外两个马帮人物似的背着些许麻皮口袋,只等艄公开船。
“棺材脸,你就是这么从北沧过来的?”百无聊赖之际,唐秀秀只好向沉默寡言的式神搭讪。
楚煜看出某怂人目光中的小小退缩,漫不经心得将双手关节捏得咔嚓作响,打发无聊时光。“自然。”
唐秀秀原地转三圈,拍拍脑袋,颇为担忧得问楚煜:“你说我们会不会被淹死?”此言一出,立刻引得周遭白眼纷纷。此处乘渡之人皆是来往于景汐与北沧之间,或是为了生计或是为了避难,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希望,偏生今日多了这么位乌鸦嘴。
眼见周遭气氛不对劲,楚煜连忙抱拳赔不是:“内人只是戏言,各位父老兄弟莫怪。”
意识到失言的唐秀秀懊恼得恨不得把自己嘴巴缝上,躲在楚煜身后冲众人扯了个鬼脸。
直到日上三竿,拎着酒葫芦的艄公才一步三晃得来到渡口边,所做的头件事就是收取银两。“老规矩,一人这个数。”艄公将褪色的草帽递上,被晒得黝黑的大手比划出‘五’。
望着依次上前交银子的几人,唐秀秀小声嘀咕道:“每个人五两银子?好生便宜。”
“应该是五十两。”楚煜真怀疑唐秀秀究竟能无知到什么地步?按理来说,唐门对门中弟子的试炼应该有独自行走江湖的考验,明显是学艺不精的某些人拉低了唐门的整体实力。
“五十两?!他干脆打劫好了!”尽管唐秀秀对银钱没什么具体的概念,但心里那个肉疼。
正在轻点银子的艄公似乎听到唐秀秀的惊诧,很快打起宣传:“区区五十两就能让你们渡过天险,绝对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说完还冲着楚煜得意一笑,他记得这个黑衣男子两日前刚刚从燕关岭乘着他的羊皮筏子来到景汐,这次回去时身边又多了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敢情是来抱得美人归的。
待到启程时,唐秀秀坐在筏子上,似乎都能感觉到周身隔着吹气羊皮所翻腾上来的水花,心里像揣了只耗子惴惴不安。
渡河者七人外加一个艄公,挤得满满当当,艄公早已习惯水上颠簸稳稳站在筏子首,竹蒿轻点,一记响亮吆喝后,筏子在滔滔河水中飞快驶去。
回望渡口,已经变成模糊的黑点。唐秀秀打量着周身的景致,漫漫上河,两岸似被风沙覆盖,入目皆是黄土泥沙。
几个浪头涌上来,出没风波里的筏子愈发颠簸摇晃,置身其上仿佛随时有翻船溺水的危险。
坐在前方的老者,身后衣衫已被不时溅起的水花尽数打湿,同乘摆渡的妇人怀中的小儿,被周遭风沙江水煞住哭闹不止,再望向艄公那张极其为难的老脸,唐秀秀只觉得自己是被拖上了贼船。
倒是那两名商旅模样的男子司空见惯般平静,各自占据筏子的一角,目不转睛得盯着那些箱子中的货物,生怕浪大些就会把他们的生财之物卷进滚滚江水。
“年轻人,来这边搭把手。”艄公将扣在头顶的草帽帽檐微微抬高些许,着唐秀秀二人招呼道。
“你在这里坐稳了,我过去看看。”楚煜闻声对唐秀秀叮嘱几句,便起身前去帮忙。
眼见有人愿意帮忙,艄公那张苦瓜脸稍微缓和变得不那么憋屈些,当即让楚煜到筏子的另一角站定。如此一来,筏子的四角分别被几人镇住,靠着相对等同的重量,原本摇摇晃晃的筏子渐渐变得平稳。
没想到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艄公还有这么一手,唐秀秀不得不承认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再看向在站定在筏子前的楚煜,只见他闷声不响甚至纹丝不动,要不是随风微微扬起的发丝,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一尊雕刻。
深感无聊的唐秀秀拍了拍衣袋,里面还剩了不少飞蝗石,索性拿出几颗往江水里丢着打水漂玩打发时间。
几声水响后,石子在恢弘的水面上连带掠起起一串水晕,速度之快简直让人看得目不暇接。本在哭闹的小儿见着这一新奇举动,不禁停住啼哭,满脸眼泪模糊的冲着自娱自乐的唐秀秀依依呀呀的挥手。
“你也想要?”唐秀秀望着牙牙学语的小童,递过一把石子,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孩子让她想起楚九。自己离开北沧这些日子,不知道那个满肚子花花肠的小鬼头过得可好。
不远处望见这一幕的楚煜轻咳几声,提醒唐秀秀要和不相识的人保持距离。
唐秀秀翻了个白眼,用内力使出密境传音,将声音汇成一线送至楚煜耳际:“怎么看谁都跟防贼似的?!你心里就不能阳光点?”
“水上不比旱路,要是有个好歹我也护不住你。”楚煜眯起狭长的鹰眼,注视着唐秀秀示意她安分些。
“火麒麟怕水么?”唐秀秀肚子里的坏水又开始翻腾,有些好笑的回望楚煜,能让他如临大敌的,除了这个理由她再也想不出其他。
谁知楚煜的回答只是一个“不屑理你”的背影,让唐秀秀气得牙根痒痒。
不知过了多久,突如其来的浪涛,让筏子上的所有人都暗自心惊。最令人担忧的是,天际不远处压下来的乌云滚滚,昭示着暴风雨的到来。
侧耳细听之下,甚至可以听到隐约的闷雷声自天际传来。艄公抬头望天,脸色愈发阴沉,渡河之时的最大忌讳就是雨天出行,稍微不慎,便是葬身鱼腹的下场。眼下若不能在半个时辰之内看到燕关岭的渡口,只怕是凶多吉少。
可问题就在于,筏子上八个人除了他谁都不会撑蒿,仅凭一人之力来加快船速几乎是不可能的。
艄公正在思索之际,那两名商旅模样的男子抽出佩剑,对背着一捆干柴的老人面色不善道:“若是不能赶在这场雨前到岸,我们都得到河里去喂鱼,不如老人家行行好,算是为后人积阴德。”
唐秀秀心下一惊,难不成这两人是打算逼老人坠河,以此来减轻筏子的重量?!
老者不语,缓缓抽出一把柴刀。对着那两人怒目而视,大有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天气恶劣、水势汹涌、现在筏子上又起了内讧,艄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奋力得划着手中的船蒿“几位客官都快坐下!我老李就算拼了命也会将大伙送到燕关岭!”
可那两名商人明显不信,仍旧持剑对老人步步紧逼。一旁的妇人见到火拼的架势吓得瘫倒在筏子上,死命将小儿往怀里按。
唐秀秀不露声色取出两枚红袖飞刀,正要朝那两个不安好心的商人打出,却被耳畔掠过的熟悉刀气抢了个先。
咔嚓两声,那两个男子所持的佩剑齐齐掉落于河中,瞬间就被激流吞没没了踪影。而他们的手腕上,同样多了一道整齐的血口。
楚煜只是做了个将刀入鞘的动作,冷声道:“你们是想活着到达燕关岭,还是现在就去河中喂鱼?”
周身杀气全开的黑衣男子,如同来自地狱的死亡使者,方才甚至都没人看清他是怎样在眨眼间斩落两人佩剑的。面对实力强悍至此的存在,那两名商人识相的选择了前者。
“哎呀呀,棺材脸什么时候也学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刚刚不是说要与陌生人保持距离么?”唐秀秀悄悄冲楚煜比了个“干得好”的手势。
楚煜注意到唐秀秀似有些被抢了猎物般的神情,立刻将矛盾转移:“因为你的暗器准头太差,我怕艄公会被你误伤,那么在座的所有人包括你我都得玩完。”
艄公对楚煜感激得咧嘴一笑,继续闷头撑船,至于那老者则是笑眯眯得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莲子,分给那对母子和唐秀秀压惊。
就在唐秀秀剥开第十二颗莲子的时候,艄公长出一口气,隔着氤氲的水汽眼前不远处就是燕关岭的渡口,天空开始飘起淅淅沥沥得小雨,坐在筏子上如同置身烟波浩渺的仙境。
靠岸后,最后离去的唐秀秀和楚煜被艄公拦住。“二位请留步,今个你们救了所有人的性命,我老李感激不尽。你们的摆渡钱我分文不收。”随即便递上银两。
唐秀秀连忙推辞:“船家辛苦,这些是你应得的。”反正银子是楚煜出的,她才不心疼。
推来让去几番无果后,艄公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忙从带着的皮囊里翻出一物递给二人:“这把伞是我出门时,拙荆亲手做的。不如送给二位留作赶路时用。”
这回楚煜倒是没有推辞,接过了那柄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油纸伞。谢过艄公便与唐秀秀离去。
唐秀秀想不明白,楚煜的审美为何总是这般与众不同。“反正衣服就算湿了,也可以用内功熨干,你拿这伞准备如何?”
“我们似乎未曾一起在雨中同行过。”楚煜抬手,唐秀秀的上方立刻雨丝全无。
没想到热衷于朝堂弄权、疆场厮杀的楚煜也会有诗情画意的时候,唐秀秀在心里偷着乐,嘴上却不忘刻薄:“小气鬼你就不知道去雇辆马车。”
“那我背你如何?保证又安全又舒适。”唐秀秀在惹人生气这方面绝对是天赋异凛,楚煜苦笑着打趣。
“想得美!”唐秀秀语气中虽是嫌弃无比,但眼中的笑意却是有增无减。
寂静的城池中,相携而归的二人,风雨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