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到这个时刻了。」
朦胧的意识传来一个信号:
「我究竟到了个什么地方?」
这里空无一物,了无生气,甚至感受不到一丝空间波动,因为根本就没有任何活动事物存在。视野所到之处尽是灰暗的废墟……废墟?那大概是无意识感觉里赋予的一个纯粹名词而已,除此以外再也找不到合适词语来描述这不寻常的平静空间。
『嗯……这大概是个被世间遗忘了的场所吧!』试着放大嗓门发出定论,即使知道那声音对废墟世界来说毫无影响,但仍然希望能让这完全平静的空间引起一点点波动,以求换来些许有意义的反馈。
「对,这是被世间遗忘了的场所。」
不知从何而来的回答直接在意识里回响,那简直是越过听觉神经强切入到思想似的,无法拒绝,非要人在朦胧之中强行接受了奇妙的概念。
『是谁?!』本能驱使人反问,那一刻,整个环境似乎跟随着意识变清晰了。
「你不是一直梦想要了解真相吗?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我究竟是谁。」
『你、你是……』
在本已经沉静下来的思维里,微妙的虚实光景重新唤醒了一个不应该被记起的关键字。
『「神」?你就在那里,对吧?!就在这个——赛安卫城遗址?!』
人试着对远方发出疑问。
梦,却悄然闭合了通往真相的路径。
「刚才那是梦境吗?不对……」
愈发升温的胸膛,带动着沉寂神经渐渐复苏,精神和力气正在回到身体里,同时,眼光里的世界也不再灰暗,清晰的层次由近而远,一点一点往远方延伸,越过天际,直抵理想的彼岸。
『梦想,帕拉戴斯,「那位大人就是从遗迹的奇怪造物回到帕拉戴斯去的」。』脱口而出的一连串关键词,终将那隐藏的真实给带了出来。
『不,我明明答应过丝特拉不要轻举妄动。』
过去的一系列事件,教会了迈克尔·高斯谨慎行事的道理,尽管被强烈好奇心驱动,但仍然要维持住平衡理性,这才是大人的做法,也是对自己对他人负责任。如果联系到实际情况,根据现在所掌握到的线索,它无疑能够为异界前哨战划上一个完美句号,只是,那也有可能让来之不易的优势转换为劣势……
人的一念之差,影响的不仅仅是个人命运,甚至可以令一个世界走向毁灭。有时候,时代会特别赋予某个人选择权,由他决定所有人的命运,即使他有意回避,心灵里的『他』依然要将他从梦里唤醒,只因他是特别的。
『关键词是「选择」,我的「选择」,丝特拉的「选择」,里欧的「选择」。』
「传送至帕拉戴斯。」
「关闭传送系统。」
自然发光的文字,以及文字背后所描画的映像,一闪一闪地反映在眼睛里,不由得让人感叹:
『为什么总是要把积极的选项放在首位?为什么只能存在极端的「选择」啊……』
凝视着超文明创造的神奇玻璃板,高斯已经不再对其构造和显示的信息感到惊讶,因为他早就料到自己必须要面对这种情景,所以,丝特拉才会一再警告赛安卫城遗迹的特殊性。
「她其实可以选择避开这个地方,可是,她却把选择权交给我,由我来为她做出选择。」想到这里,高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而我则选择了追随里欧的脚步。」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需要向敬重的国王坦白,解释和丝特拉的复杂关系,还有奥睿金所发生的奇妙故事、遗忘都市、古代封印等等,最后承认——
这双手,这个人才是导致艾尔多拉都陷落的混沌之原。
『迈克尔·高斯,你该怎样做呢?』
重新睁开眼睛,狭窄视野里只存在唯一一个事物,它触手可及,那是被称为『机械』的非常识造物。此刻,只要自己作出『选择』便可以把诸多错误因素隐去,然后,没有特殊经历的人是绝对无法再解开这超文明的秘密,往日的秘密也将永远留在个人心中。
但是,这无疑是逃避责任,逃离现实。
「我知道,我不能一直把自己包裹在无害的美梦里。」
高斯又再抬起头,遥望远方,啊!世界其实是如此宏大!赛安卫城遗迹所呈现出来的荒凉感,蕴含着漫长岁月时光的沧桑,它有深度,有永远不可被磨灭的历史意义,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了,海兰斯人也始终没对它进行改变和拆除,只因人们需要记住——自己到底从何而来,信仰对象是谁。
这对谁来说都一样,没有历练,没有信念,人和国家是无法从变革时代中崛起的。
难怪那家伙会受到无数人拥戴——海兰斯至高王,犹如『神』一般的伟人。不,说不定,其本身就是凌驾于时代之上的神灵。
『换做是你,你又要怎样做呢?请告诉我吧,里欧。』
只有用心与自己独处的时候,人才会聆听到个人最真实的心声,认识到心灵依托对象。那不是懦弱表现,而是要从更高的角度审视自身的一切,为了让自己变坚强而必须踏过的必经之路。
从一个梦开始,到醒来,产生想法,再到冒险、挫折、反思、挣扎,最后才明白,人最需要的其实是勇气和坚持,再加一点小小的梦想,这样就足够了。强大的内心可以帮助人更加从容面对困难与错误,并将之当作成长食粮,强者一路走来,没有谁天生注定了强大,他只是一次又一次被击倒又再一次又一次站起来而已,英雄内心最大的秘密莫过于此了。
『已经来到最后一站了……你们可不要迟到啊,丝特拉,里欧。』
念想直抵天际,为他方的同伴送去真挚祝福,高斯坚信,只要双方始终保持着念想,一定会在某个地方相会,因为自己和丝特拉就是这样走来的。
这时候,天上繁星开始陆续呈现出亮丽光辉,地上景色则渐渐淹没在黑夜当中,借助夜色掩护,想必会更容易从赛安军队包围里逃脱吧?
然而,高斯猜错了,决定丝特拉和里欧命运的,和环境无关,其实是人的心思。
『感觉好一些了吗?』
『嗯,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
『「那位大人」真的是如此可怕的人吗?』
『……』
少女的沉默,以及早前面对赛安战士所表现出来的惶恐神色,全都被里欧看在眼里,种种迹象说明了她在害怕,她害怕某种事态会演变成灾难级结果。但是,她也在跟自己的恐惧作斗争,她想要扭转比自己强大得多的阻力,尽管那是不可能的。
稍候片刻,里欧明白到丝特拉沉浸在个人忧郁之中,那么,作为有教养的男人,就应该理解对方的难处,而不能为了求知欲刨根问底。
『赛安,真是个特别又富有魅力的城市,如果条件允许,真希望高斯也能看到这番美景。』
夜幕如期降临,万家灯火点亮了海兰斯联邦最大都市,令赛安由偌大的城邦摇身一变成璀璨明珠。目光随着话题转向户外世界,借助钟楼的高度,人不但一睹都市全貌,还在追捕中获得了宝贵的休整机会。共同的目标使他们走在一起,共同的话题则可以让彼此稍微加深认识,里欧是这么想的,也这样贯彻到实际行动里。
『非常抱歉……』聪明人都看得出那是用来缓和气氛的话,没有实质意义的言语实质是很有意义的,丝特拉心领神会,微笑一下,于是礼貌地回道:『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
『真的没关系了吗?』
『是的,我不会再逃避,我也下定了决心和高斯一起面对困难。』
『……』
礼尚往来,这回轮到里欧在沉默中审视,他要认真考虑是否给予对方更深的信任。
那一刻,丝特拉果真没有回避,始终以坚定的神情来作出回应。
既然如此,就不必再刻意装作温和的态度了,正式进入提问环节。
『那么,瓦伦丁小姐,请你告诉我,「那位大人」是……?』第一步,首先从最简单的小问题开始,并且给对方留下最大的自由回答空间。
『那位大人,他是我们赛安……不,他是所有海兰斯人信仰的海兰斯至高王,传说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神」。我并不了解那位大人的真实身份,只能大致确定,他应该是来自不同世界的……人。』
『人……来自不同世界,指的是「帕拉戴斯」吗?』
『我没有亲眼见过那边的世界,不过除了「帕拉戴斯」,恐怕没有更合适的答案了。里欧先生你没见过他,所以无法真实体会那位大人所拥有的无上统治力。我用更形象的话来跟你说,在人世中,他并不仅仅是「王」,他是神灵之中最伟大的存在,和世间万物相比,他就是「世界」,没有人可以违背他的旨意。』
『艾尔多拉多也必须屈服在「神」的意志之下,你努力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并不是刻意歌颂那位大人的伟大,我只是希望你明白艾尔多拉多所面临的危机,「神」从很久以前就瞄准了艾尔多拉多,他不光要征服那片土地,还要征服人心和所有的存在!』
丝特拉真的是把其所知的一切全盘托出,她的关注态度,证明了她确实是站在艾尔多拉多的角度担忧事态恶化。
可是,无论多么投入,这当中仍然存在着一个盲点。
『那么,瓦伦丁小姐,请你告诉我,你自己又抱着什么想法呢?』冷静的里欧同样给对方留下了自由回答空间,但是,并不代表对方可以随意作答。
『我……爱着迈克尔。迈克尔·高斯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爱……!』里欧的眉头稍微动了一下。
她果然看穿了问题的要害所在,真不愧是高斯喜欢上的女人,和爱人抱有相同立场,意味她必须得到爱人同伴宽容。『背叛』的标签,的确是应该摘除下来了。
只不过,这样的解释其实并不能掩盖什么,最多只能给里欧心里保存一块『免死金牌』而已。
『我把话说得更具体一些吧,如果艾尔多拉多和海兰斯之间爆发战争,你会参加战斗吗?瓦伦丁小姐。』这回再也没有任何周旋空间。
『我需要做什么才能让你相信我的立场?请你告诉我吧,里欧先生。』她并没有被吓倒,反而向对方作出了严厉的质问。
『我不是在询问你的态度,而是你的企图。』
『……企图?』
『你愿意为所爱的人付出一切,我相信你。可是,这跟为谁而战是两回事。你一面强调「神」的强大而不可阻挡,又一面强调自己愿意和他对抗,这大话可以骗过高斯,可骗不了我!说出你的真正目的吧!』
『原来我一直都没有被原谅……』
『你错了!「原谅」这个词由自己说出来是没意义的,如果你还想不起来的话,我就让你全部回忆起来!』
碰!里欧突然用力把丝特拉推到墙边,一手抓住她的香肩,一手按住墙壁,以大男儿身躯强压住女孩子的身体,使她动掸不得。
他的眼里只有她。
她的眼里只有他。
『也许你已经忘记了,但我认得……你的味道。』
『味道?』
『三年前,在艾尔多拉都边境,你,突然闯入了我和高斯的世界。』
『三年前,在艾尔多拉都边境——艾尔多拉都?啊!』
遗忘的记忆残片,透过二人的眼光一点一点汇聚起来。
昔日的国度,昔日的话语,昔日的邂逅,仿佛再次浮现在现世里。
至此,丝特拉才真正认识到,原来彼此都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和悔恨一路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