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跑了没多久,便将我放下,这时我才发现大胡子早已将手中的火把失了,只一个肩膀扛着我,另一只手提着还晕乎乎的苏诀。
将我和苏诀放下后,大胡子沉声道:“走!”
已经到了道路狭窄的部分,我反应过来一把将苏诀推到最前头:“跑!”苏诀被我推得莫名其妙,却还是听话地卖力往前跑,刚跑出没几步,山洞震得更厉害,苏诀似这时才反应过来,跑得更快了。
我还欲转头去看大胡子,却是受大胡子一巴掌拍在肩头:“君娃娃!跑快些!”
我也来不及回头去看,便不要命地往前跑。
再跑快些!
再快些!
快些!
快!
洞在坍塌!
大胡子还在后面!
我跑到极处,跑得连呼吸都会觉得耽误时间,手中的火把早就因为麻烦被我丢在后头。
跑得急,便觉着洞里闷得极了。身上繁厚的大袍紧紧地贴着我,让我觉得束缚,于是边跑边摸索着解了衣带,将外袍脱下来。一时只觉得大袍一离身整个人都觉得轻了不少!于是更是撒开脚开跑。
大胡子一直跑在我后面,我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也不见他的喘气,只能听着他的衣裳磨在山壁上的摩擦声。
他是不必我担心,只要我不给他拖后脚便是好的了。
前面不远处有苏诀手中火把的光亮,我一直追着那光,生怕落下了,在这黑黑的山洞里就再也跑不出去了。
不知跑了多久,就在我都觉得那塌下来的土块都要砸到我脚边时,前面传来苏诀的惊呼声,我心下着急,更是脚步不停往那去了。跑出没多远我依稀瞧见前头有两点光在我眼前晃,我一喜,要到洞口了!
有了目标我就跑得更快。
越往前跑,眼前的光亮愈盛。我跑进了那方光中,看到苏诀就在我的不远处半扶着山壁边冲我笑。我瞧着他白色的里衣终于彻底变得更脏了,不禁也跟着他笑起来了。脚一停,便只觉着自己的身子似要不是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我几是站不住了,这时又是一双大手扶住我,我终于回头看了大胡子,喘着粗气:“跑出来了。”
身后的山洞就在我们的身后彻底坍塌下来,我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死里逃生的庆幸,大胡子又是将我往前推:“快跑!快!”
我看见大胡子眼睛里的惊恐,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山壁上也快是裂开。那裂痕细细的,却越来越多,有的甚至都爬到了通往上面的台阶上。
苏诀也看到了。也无需我说什么,他又拖着我往台阶上跑去,大胡子依旧跟在我们身后。
我踏上那已经开始裂着细纹的台阶上,只觉得自己双脚发软,竟是动也困难。脚边就是万丈深渊,后方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地裂的声音。我在自己宽大的里衣衣袖里翻出一根银针来,扎进自己的肉中:大胡子还在我身后,我若耽误一点,大胡子就会多一点的危险。
一时只觉得银针整根都扎进了自己的肉里,疼得我哆嗦,这才稍捡回些神识来。
往上去的台阶极是狭窄,我将脸紧紧地贴在山壁上,不敢贪快,一步一步踩得甚是稳实。
脚下的台阶裂开的速度比我走的速度要快得多,我稍稍往大胡子那边看,瞧见在大胡子的身后,台阶已经开始一阶一阶得榻了,落进深渊里,竟是半点声响也无。大胡子走得不比我轻松,光滑的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细的汗,他也只专心一致地看着脚下的台阶,一点不敢忽视,我看着他,就是他也是将身子紧紧地贴着山壁,魁梧的身子却还有一半在外头。
我一走神又是一下重心不稳,大胡子急急得伸出手扶住我:“走,别看旁边。”
我看见那台阶就要塌到他脚边了,他依旧只是顾着我,我眼睛一酸,赶紧往前走。
我不敢哭,生怕自己眼里有了眼泪,就看不清路了,我此时什么也不敢想,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到崖上!快点!
脚下的台阶裂得越来越宽,我死死咬着唇,心里安慰自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就要到了!我的手死死地抠着壁,支持着自己往前走。右边的脸擦在山壁上,渗出了血我也全完不知。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午夜梦回,一想到这幕,依旧会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我一辈子曾很多次在生与死之间来回游荡,但从未有哪次让我与死亡靠得如此之近,近到我甚至曾一度要触摸上他!
我想一下子就死掉才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像这种将人吊在半空要死不死的,最考验一个人的求生欲。
我一直觉得自己早已活够,如果我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死,我定是毫不犹豫地就选择死去。那些人早就将我所有想要活着的希望都毁掉,如果不是因为姥姥,我要么就是死透了,要么早就成了魔,前十六年我过够了那种死死活活的生活,定是不要再过的。所以我自下山后,未去过梅赤山庄,亦从未告知任何人我是梅赤山庄九小姐。
我极力想杀死以前那个梅赤山庄九小姐!
但在这个时候,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只为了活着。
我头也不敢回,耳边一遍一遍地回想着大胡子头次那般温柔得让我落泪的话音:“幕君!你要好好的!还记得你姥姥对你的期望吗?莫失莫忘。莫失莫忘。”
我几乎将牙咬碎了,不肯让自己哭出来。台阶在脚后塌落深渊,我只是麻木得挪动着步伐。
最后一个台阶,我踏上去的那一刻,它也是几乎同时在我脚下碎裂。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往崖边一扑,已经上去的苏诀同时将我拽住,憋红了脸将我往上拖,我只如一条死鱼般,任着他拖着我。身下的土块还在不停地塌,苏诀急了,朝着我吼道:“幕君!你是要死吗?!”
我被他一吼,似哭似笑,看见苏诀整条白玉般的胳膊都露在外面,被石铄磨得几乎没有好处,血肉模糊,可他始终没有放开我的手。他喘着粗气看着我,眼神里尽是对我的担忧和焦急。
我又看了看脚下云雾缭绕的深渊,眼泪终于落了,我开始疯了般地手脚并用着往上爬。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爬上去的,也不记得我想说的是什么。我的眼前是苏诀不停上下闭合的嘴唇,我想要去听他在说什么。想问问他为什么一脸担心。可是我做不到,我完全集中不了精神,我总是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我要想起它,一定要的!‘
脑子一片乱糟糟的,忽而是没有尽头的黑暗山道,一会是花角坐在无边际的血池里怀里抱着一个破碎的男子尸体,突然又是脚下不断坍塌的台阶,转眼是一脸狰狞的哈焦索手握一把大刀朝着我砍来···可是这些都不对,我对自己说,这些不是我要记起的!我想得头脑几欲炸开。就这时,我感觉有人将我紧紧抱住,我累得脱力,只全身依靠着那人,在那人手法生疏的轻抚下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