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携带着寒色,永无止境地在这座城市蔓延。
有心事和烦恼的人,最怕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因为没有人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进而满脑袋都充斥着无穷无尽的烦丝。
杜撰将客厅所有的灯全部都打开,懒洋洋地随意躺在沙发上,明亮的光芒刺激着他的眼眸。他的眼睛并没有闪躲,他想将整个房间都看地透透彻彻。
环顾四周,这个九十平米的住房是属于他的,那个昏暗潮湿的土房早就应该从他的记忆中抹去。
他常常会想起自己的母亲,可是母亲的面孔在脑海中却是那么的模糊。偶尔在梦中会闪过母亲躺在医院病床的情节,他撕心裂肺想把母亲唤醒,可是就在这时梦醒了,母亲的容颜依然是那么的模糊,只剩下他满头大汗地坐在漆黑的床上。
童年时,看着同村的小伙伴挨着自己妈妈的打,对他来说都像是一种奢求。
逢年过节,只剩下父子两孤独地坐在桌子上喝酒,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杜撰渐渐尝到了酒中不一样的味道,不是苦辣,而是孤寂,仿佛身体每一个地方都空荡荡的。
他依稀记得十岁那年,有一天他放学回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女人,还有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孩子。
那时,他父亲让杜撰管这个女人叫阿姨,至于小孩自然就称呼弟弟。从此,这个女人就一直留在了他的家里。渐渐地,他才知道这个女人是他的后妈。
这个女人刚开始还好,本本分分的,只是偶尔对自己的儿子偏心一点。
可是问题就出在:相对于另外一个养子,杜撰的父亲看起来更加偏爱自己的亲身儿子。
比如说在读书方面,杜撰本来在十一岁就以优异的成绩考进县里面的重点中学。
当时他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可是高兴之至,在祖辈的坟前放了鞭炮不说,逢邻见友还会把这个消息说一遍。
恰好这个消息落在了杜撰发小杜方土爸爸的耳朵里,这个人是他们生产队的社长,为人很好面子。杜方土一家紧邻杜撰的院子,可是却是富裕许多,家里面是用新烧的砖瓦盖的新房,而杜撰一家人则生活在祖辈分下来的土房里。
杜方土这同学学习成绩实在是太差,升初中的考试中,语文数学两科成绩加起来还不到三十分,幸好是九年义务教育的关系,杜方土这才被分到了镇上的中学,庆幸至少还有学可以上。
一个是镇上的普通中学,一个是县城里重点中学,就连村里七八十岁的老大爷都看得出来,这完全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而杜撰的爸爸一天在外面大肆宣传,同村的村民们每每听到,都是一副羡慕的眼神,暗暗都在夸杜撰有出息之类的话。
这一切,杜方土的爸爸都看在了眼里。
杜方土的爸爸一向好面子,而且还是死要面子的那种,他眼中怎么可能揉得进沙子?
心想:自己一个村干部,他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怎么一天到晚风头还盖过了自己?
于是,有一天他将杜撰的爸爸请到了自己家中。告诉他:如果杜撰要在县城里面读书,还必须要城镇户口才能报名入学。
这下杜撰的爸爸可就急了,祖上几代都是农民,这城镇的户口怎么可能弄到!想想杜方土的爸爸是村干部,见多识广,估计他可能有办法。
于是杜撰的爸爸就去求他想想办法。
这一切早就在杜方土爸爸的算计之中,当然也猜到了杜撰的爸爸可能求他办事。
很直接,杜方土的爸爸让他出八千元钱,说给他“买”一个户口。
杜撰的爸爸就在这里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居然相信了对方的话,还答应了他出钱“买”户口。
可是问题又来了,几代辛苦务农的农民,怎么可能有太多的收入。不过为了亲生儿子读书,杜撰的爸爸心想就算是要砸锅卖铁也要把儿子送进重点中学,这样将来才可能考得上大学。
如果老杜家也能走出个大学生,就算自己百年归世之后,见到列祖列宗也说的起话了!
在杜撰爸爸东拼西凑之下,如愿所偿,杜撰进入县里的重点中学。
至于杜方土爸爸捞得好处有多少,估计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拿出这八千元钱之后,家里仿佛元气大伤一般。当时又是杜撰爸爸在当家,家里面的开支基本上是他说了算,那个女人也没能插得了嘴。
可是那个女人心里不高兴啊!
因为杜撰上学,又不是自己亲生儿子上学,家里面还欠了一屁股债,生活过的异常艰苦,再加上那个女人本来就对杜撰没有什么好感,所以气地咬牙切齿。
又碍于杜撰的爸爸对杜撰非常的疼爱,于是这个女人就估摸着如何暗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他。
在这个农村女人“精心策划”之下,编了一系列谎话来诬陷杜撰。
比如说看到他偷了家里柜子的钱;
比如说看到他和同村那个女生在一起谈恋爱;
又比如听她城里的亲戚说:他在城里打电子游戏不好好上课;
……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个女人刚开始说的话,杜撰的爸爸半信半疑的。不过这个女人心机到不浅,不仅会故意制造假象,而且还会暗地里煽风点火。
当时正好这个女人又怀了两人共同的孩子,枕边风吹得“哗哗--”地响,杜撰这个性格从小又倔强的很,估计随了他爸,父子两都是急性子,暴脾气。
终于还是火山爆发了,那个女人连续的栽赃诬陷,杜撰气地都不想解释,故意说了几句反话想激怒那个女人,并且还骂了几句.
杜撰他爸听在耳里,却以为他百口莫辩,承认了事实。
加之那个女人怀孕的缘故,杜撰他爸格外的袒护。见着自己的儿子口中污言秽语,随手就折断了院子旁边的黄荆树的枝条开打。
由于杜撰性格的原因,受了委屈,解释又没有什么用,后来干脆就不解释了,一个劲地骂那个坏女人。
当时挨打疼得自己受不了,气急败坏地干脆就承认了那个女人以前编造的所有故事。
没想到杜撰他爸信以为真,打地更厉害了。
本来就和那个女人不合,杜撰又正值青春期,性情也越来越叛逆,自然挨的打也越来越多。
杜撰记得每挨一次打,地上就会打断好几根黄荆条,严重的时候,身上还会留下一条条整齐的血印。
终于有一次,这个女人在煽风点火之后,在杜撰他爸面前又显委屈,杜撰口中也是不依不饶,开始骂起了那个女人,骂的格外难听,和往常一样,他爸随手抽起了一条竹竿就上来打他。
这次,杜撰终于爆发了,他冲到了那个女人面前,狠狠地一耳光抽在了她的脸上,打完之后,头也没回,就跑回县城学校里面去了。
从那以后,杜撰每周都没有回家,一直都留在城里。因为他学习成绩特别的优秀,学校不仅免了他的学费和住宿费,还有一定的生活补助。
当然这些补助是不够他的生活费的。
怎么办呢?
那个充满失望的家庭,他是发誓也不想回去了!
还只有十四岁的杜撰徘徊在离学校不远的农贸市场发呆。
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估计是自己母亲冥冥之中的在天之灵,略显稚嫩的杜撰惊喜地发现了一种神奇的物品。
香!
这个“香”不是香水的“香”,而是香火的“香”。
杜撰的家乡位于四川的东北部,秦岭之南,紧邻大巴山,山地地形,森林覆盖率广,亚热带季风气候,亚热带常绿阔叶林植被景观,夏季高温多雨,冬季温和少雨,植被茂盛。
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下,非常有利于竹林,柏树还有桦树的生长。正好这些都是制作香的原材料。竹子可以当做香的主干;桦树叶黏性很强,和水泡在一起可以制作成类似于胶水的液体;柏树叶制成的粉末易燃有烟雾,是香燃烧的重要材料。
制作过程很简单,将竹签在混合桦树叶的水中浸泡,然后取出在炼成粉末的柏树叶中捣鼓搅拌,最后柏叶粉末都黏在了竹签上面,晒干之后一根香的制作基本就完成了。
虽然制作很简单,但是当时没有系统的工厂制作,生产周期又长,效率也低,制作基本都靠劳动力,所以对于劳动力的需求非常的大。
但是制香本来利润就不高,工作强度也不大,如果单独请成人来做,给他按标准市场价发工资,估计还会亏本。
所以最理想的劳动力就是大龄妇女、童工之类的工作对象,当然待遇发的低才是重点。
无疑,杜撰属于其中的一类。
他想借着每天下午放学的时间,去帮忙制香换些生活费。
杜撰在农贸市场了解,周围制香的人很多,就近原则的关系,他选择了学校对面山上的一户人家。
杜撰和那户人家达成了协议,每天下午放学就去他家帮忙制三个小时的香,当然也只是给他十元钱。
虽然只有十元钱,对于那时候县城里的物价,在学校食堂吃两顿饭还是够了。
就这样,有了经济的支撑,杜撰和家里慢慢地脱离了关系。他恨那个家,特别是那个蛇蝎心肠般自私自利的女人。
可是,父亲毕竟是父亲,他是生自己养自己的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后来,县城里开始大规模地建设,杜撰他爸跟着村子里的潮流,放弃了在家里务农,决定在城里干些体力方面的活,听村里的人说,收入比种庄稼养家禽牲畜可多的多。
杜撰读高中的时候,他爸在城里租了房子,经常让他到家里住,可是当他一看到那个女人就是深深的厌恶,在加上那个女人经常和他爸吵架,他根本就不想回去。
再后来他小姑知道了他的情况,家境不错的小姑,在生活上帮助了他,这样他的生活与学习才稳定下来。
岁月的流逝,直到上了大学,直到现在拥有这么好的工作,这么好的前途。
但是,家的感觉对于他来说真的好缥缈。
那种缥缈,就像是在梦中浮现的他母亲的身影一样,他母亲在呼唤他,可是他们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沙阻隔着,他拼命地揭开了那层薄纱,然而薄纱的后面还有另一层薄纱。
一层、两层、三层……
他始终都看不清楚他母亲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