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城内,一座茶馆二楼某个靠窗的位置上,有一张略显清瘦的脸此刻正别向窗外,似乎若有所思。
那一日,也如今日这般明媚晴好,欢快跳跃在人流中的粉色身影,让他始终不能忘怀。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凌霄与顾夏白,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或许,也会有属于他们的未来。
茶楼外,一名红衣女子正疾步朝里走来,她并未理会门口店小二的热情招呼,迈着大步径直上了二楼。大步而来的女子,不是他人,正是凌霄的手下钟荑。
本来急切轻快的步子,随着窗边男子身影的出现,变得停顿了下来。远远望着窗边熟悉的侧颜时,钟荑原本冷如冰霜的脸上不觉绽放出了笑意,女子该有的柔情此刻尽数展露在她的眉目间。
窗边失神的主人,让她有些迷醉。
今日主人未戴面具,一张干净的侧颜覆上春光,变得格外温暖不少。他俊秀的五官分明而柔和,嘴角不自觉微微勾起的弧度,任是再无情的人也会心动,更何况她早已对他暗生情愫。只是,他的手上,居然又在把玩那个该死的香囊,顾夏白绣给他的香囊?!有好几回,她都留意到,主人只要独处时便会拿出这个碍眼的香囊,仿佛它是世间至宝一般,他一举一动间流露出的温柔和不忍,让她甚为恼火。
“主人平日里是是何等的骄傲冷漠,凭什么对她就不一样,哼!”女子暗自不甘道。只是这种情绪并未持续太久,她似乎记起了更为重要的事,便匆匆收拾好情绪,一个疾步上了二楼。
原本坐在窗边沉思的凌霄,似乎感受到了红衣女子的到来,随即将手中之物收入怀中,伸手端起早已凉去的茶具,冷漠的表情干脆的动作,他将适才的情绪收拾的毫无痕迹。
女子走近,四下张望后,才靠近了凌霄附耳悄声道:“主人,宫里的计划失败了。据传出来的消息,老皇帝已在宴席上当众宣布将子衿公主许给北寒王为后,只待择日送去北寒成婚。”
凌霄闻言收回视线,泯了口没有温度的茶,却并未做声。良久,握在他手里的茶杯感受到了一股愤怒的力量,摇晃着溅出几滴到了桌上。
“主人暂且息怒,此事说不定还会有别的转机。”钟荑劝慰道,“不过说到底,都怪慕鸢办事不力,要是她能将老皇帝直接了结了,主人也不必如此心烦,她。。。”
“够了。”男子不悦地皱了皱眉,打断了红衣女子的话,”你再找机会通知下宫里,让她此次务必跟着东月公主同去北寒,到了北寒后别轻举妄动,等待我的下一步指示。”
“是!”
“回客栈收拾下,准备启程回西照。”
“好的,主人。”
二人说罢未再耽搁,一前一后下了茶楼。
闹市里,喧嚣依旧。
钟荑安静地跟在她的主人身后,脑子里却在猜测着此刻不远处男人的所想。她喜欢远远地注视着他,将他的全部收入眼底,他走路时的样子,他修长的背影,他没有感情的表情和动作,他的一切一切。
“买糖葫芦咯,好吃的糖葫芦——”
不远处,一个小贩的叫卖声吸引了她,钟荑快步跟上主人,与他并肩而行。片刻后,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她柔声试探道:“主人,为我买一串糖葫芦吧。”
凌霄闻言似乎有些诧异,步子稍作停顿后却并未理会她,只是继续赶路。钟荑见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大眼里盈满了期待,带着近乎哀求的口吻道:“主人,你为我也买一串糖葫芦,好吗?”
男子终于停下了脚步,怔然片刻,随即拨开她牵着他衣袖的手,从腰间取下钱袋放在女子手中,淡淡道:“你自己买吧。”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钟荑怔怔地立在原地,拿着钱袋的手死死握紧,白皙的十指暴露出条条青筋,似乎在宣泄着这个女子的不甘和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来都不愿多看她一眼,哪怕她日日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为什么连一串糖葫芦他都不愿为她买?她并非真的想吃这破玩意儿,只不过今日是要与自己赌上一把,以为跟了这个男人这么多年,可以稍稍融化他那颗冰冷的心。
今日看来,她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
只是,曾经的主人并非如此。虽然冷漠,可是也愿意为她钟荑做些小事。自从五年前他去了藏娇阁,他就变了,他的眼里心里除了顾夏白,再没有其他女人。
他愿为顾夏白买糖葫芦,买翡翠钗。可是偏偏又不亲自去挑,每次都让她钟荑代劳。凭什么?!凭什么?!他难道不知道,每一次他交代这个买礼物的任务时,她钟荑是有多恨,有多想在糖葫芦里下毒,毒死这个夺她所爱的贱人!
她忍了太久,太久,今日终于忍无可忍了。
注视着男子无情离去的背影,钟荑的眼中闪过一股可怕的杀气,那个女人非除不可!
……
数日后,午后。
藏娇阁芙园内,一对主仆正在翠竹下小憩。一个半躺在藤椅上,一个坐在小矮凳上打着盹。自上次寻香节外出后,顾夏白便听她娘亲的话老老实实待在芙园内,哪儿都不去,也算是尽尽孝心。
突然,闲适的午后被园外一阵乱哄哄的呼救声给打破,夏白二人即刻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好像是前院出事了!”夏白自言自语紧张道。
果然,只见小六神色慌张脏兮兮地跑进芙园,还未入园便大声喊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小六,你慢点说,怎么了?”巧巧一边招呼小六过来,一边急切地询问道。
“小姐,小姐,不好了,前院失火了!”小六边说边带着哭腔道,“你们赶紧收拾东西逃命吧,大火很快就要烧到这里来了。”
“失火了?!好端端地怎么就失火了?”难怪今早上起来,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果然有事发生了,夏白不安道,“不好!娘亲还在前院,快走,赶紧过去救火!”
“小姐,没得救了,火势太大,咱们还是快逃吧!”小六在一旁劝道。
“要逃你逃。”小丫头巧巧朝着小六鄙视了一眼道。
夏白不顾他们二人对话,忙连走带跑就朝前院赶去。一路上不时有人从前院跑了出来,夏白预感不妙,加快脚步径直朝前院跑去。待她来到前院时,眼前的景象把她惊呆了。
平日里喧闹繁华的屋子,此刻早已被熊熊火焰包围住。人群乱糟糟,东穿西窜。火焰声呼呼作响,藏娇阁平日装饰的都是薄绢轻纱,最易燃烧。眼看火势根本控制不住,几个原本还在救火的人只得扔掉手中的水桶,各自匆匆寻找出口逃生。
也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夏白险些摔倒。这才回过神来了,想起顾氏还在里面,就要往火海里冲:“娘——,娘——,你在哪儿?”
夏白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不顾一切要去寻找顾氏。巧巧同小六见状,只得拼命拦住她:“小姐,火势太大了已经来不及了,还是先走吧,说不定妈妈已经逃出去了。”
此时大火已经吞噬了大部分屋子,被火苗包裹的横梁不停地往下坠落,横梁撞击地面发出的“砰砰声“让人听了心惊肉跳。
眼看她们三人站的这个地方也要被火焰吞噬,巧巧只得同小六拉着她家小姐往藏娇阁外面拖。
三人刚出藏娇阁,只听见轰隆一声,偌大的房屋瞬间就崩坍了。火焰熊熊,浓烟滚滚,昔日的繁华瞬间成了一个噩梦。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唏嘘指点。
夏白站在藏娇阁外呆若木鸡,显然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她根本无法接受。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就变成这样了?”像是想到什么,夏白忙在乱糟糟的人群里焦急地高声道,“娘——娘——,你在哪儿?有谁见过我娘没?我娘还活着对吧?”见那些看热闹的人并不回答她的话,她像是失去了控制般在人堆里乱窜乱找起来。
“小姐,小姐,你别这样。”小丫头跟在夏白身后哭咽着,心痛不已。
斑斓的天空瞬时失去了颜色,周遭熙攘的人们就像从鬼门关里放出来的恶鬼,她忘记了哭忘记了笑忘记了再呼喊,刺眼的火光照在她的身上,就像十四年前夜里的那场雨,一样寒凉刺骨。她,终于再次失去了吗?
“娘——”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夏白眼前一黑,轻薄的身子沉沉坠了下去。
……
夜色笼罩大地,空气里有些薄凉。
一间客栈内,弥漫着杀气。摇曳的红烛倒影在墙上,似鬼魅般张牙舞爪。
身着白衣的男子瞬间逼近,修长的手指死死卡住了红衣女子纤细的脖颈,瞳孔中燃烧的怒火就像他白袍上如血的曼珠沙华,让人窒息。
“找死!”男子咬牙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让人闻到了屋内死亡逼近的气息。
红衣女子此时双脚已然离地,被死死卡住的脖子嘎吱作响,喉咙里呼呼地却发不出别的声来。
“谁让你这么做的?!谁允许你这么做的?!啊?!”男子此刻近乎发狂,苍白的脸完全扭曲了,一双怒目似要滴血,可见之处青筋暴露,不甚可怖。修长五指此刻紧紧攫住红衣女子的脖子,只要一扭,便可夺命。
红衣女子被掐得无法动弹,英气的俊脸渐渐失去血色,眼看就要一命呜呼。
好大一会儿,男子才竭力克制住愤怒缓缓松开掉手,又将力气驶向了别处,屋内所到之处皆被他一掌劈碎。他整个人近乎癫狂崩溃,像是在哭,又像在笑。
顾夏白,你真的死了吗?你怎么可以死?!
突然,男子回头阴冷地盯着立在墙角惊恐不已的红衣女子,咬牙警告道:“你的命我先留着。”说完,他踢开倒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木凳,踉踉跄跄夺门而去,留给红衣女子一个落寞的身影。
“咳。。。咳咳。。。”钟荑摸着被掐出几道可怖淤痕的脖颈,好大一会儿才慢慢调整匀了呼吸,吐出几口鲜血。刚才主人真的要杀了她吗?他就这么在意那个贱人?对她钟荑竟这般无情!
屋内狼藉一片,女子眼角逐渐湿润了。突然她狂笑起来,昏暗的烛火不停地跳跃,照得她的脸时暗时明,甚是诡异。
果然,藏娇阁那把火放得是对的!顾夏白若不死,主人的复仇大业一定会被耽搁。主人的心,会被完全迷惑。今日她钟荑受这点苦,有什么大不了。顾夏白一烧死,往后主人的心,永远只属于她钟荑一人。顾夏白一死,明日主人便会安心地跟她回西照国去。
一张俏丽的脸慢慢恢复血色,在面目全非的屋子里,肆无忌惮地笑着。
……
今晚,一个面容清秀却行为疯癫的男子出现在了月牙城的风月场所。他阔绰地扔下大把银票,怀中左拥右抱,不停地猛灌自己烈酒。男子的脸上身上,湿漉狼狈,让人分不清是酒还是泪。他纵情深色放荡不羁,只是迷离的眼神中,却凄凉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