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师姐叹了一口气道:“你得了修行的法门,可是却不能像修行人那样思考问题,到头来终是一场空啊。修行入门的基础是修行人的世界观,难道没人跟你说过?”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惊梦跟我说过,可是语焉不详。笑丘看重的是做什么而不是说什么,所以能用刀解决的问题他都不会用嘴巴解决。还有东流,他懒得厉害,什么都不想多说。除了他们,其余的我就不清楚了。对了,还有古月,可是他一个玩弓箭的都不想射中靶心,世界观肯定跑偏了。”
“东流?就是无名观和清凉桥的传人?”沈师姐的关注点似乎很奇怪。
我点头。她很有兴致地说:“有机会得见见,融佛道于一炉,还真是有想法。佛道两门没人找他麻烦已经是怪事,他的修行居然还能无碍……”
我突然发现沈师姐和东流有很多地方很相似——比如说懒。东流那什么事儿都不想管的性子往好了说是不染尘埃,往差了说其实就是懒散。
“师姐,东流好像是受伤了。已经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沈师姐怔了半晌,说道:“不提他了。”
依旧是点头,然而师姐似乎已经失了兴致。“你可别点头摇头的,话还没问呢,闹得我心慌。”
我尴尬地笑了笑。
沈师姐看了看天空,然后对我说:“修行人的世界观我没法跟你说了,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而且这些事得由修行上师告诉你,我不敢越俎代庖。”说到此处原本该打住了,可是沈师姐居然在小声嘟囔着——“傻子才会跟人说这些。”
我只好继续尴尬地傻笑,没想到沈师姐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这大喘气喘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是在故意戏弄我吗?沈师姐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有些哗众取宠的话倒是可以跟你说一说。”
我的好奇心已经被勾了起来,更何况沈师姐这样的做派。
“修行人从来不信神佛。”
“怎么可能?”我惊讶了。“和尚道士就不必说了,哪怕是散修也会追认个祖师祭拜啊。心存怀疑怎么修行?”修行讲究心诚信坚,把精力花在怀疑上还想有什么成就?还不如干脆不信免得浪费时间。
“你说的跟我说的是两码事。修行人的信不是迷信,一昧求神拜佛不如反求诸己。世俗之人的香火是毒药,是贿赂;修行人的香火是师徒情谊,是信念。修行人心中的神佛不是世俗人眼中的神佛,将神佛看作神佛,修行成就必然高不到哪儿去。所以,我要说的其实是——本来没有信或不信,信是不信,不信是信。”
我勉强表示接受,怪不得说是哗众取宠,根本就是故意引起争议嘛。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东西我模模糊糊有点印象,是不是谁跟我说过?
“是不是很惊讶,别急,还有更惊讶的。修行人都在逆天而行。”沈师姐看我纠结的样子很是得意。
“这事儿我知道,天道主生主死,世上的一切都有生灭枯荣,只生不死是大灾难,可修行人偏偏想长生久视,这就是逆天。”如果这些是修行人的世界观的话,那我并不是一无所知。
沈师姐听了似乎有些失落。“你知道啊。大道理你知道了,我再跟你讲点小道理。其实上天并没有规定什么是顺什么是逆,都是人自取的。以天意天命来压人,其实是以人意人命来屈人,这才是真正的逆天。所以,我要说的其实是——本来就没有顺逆,顺其是是逆,逆其实是顺。”
这话就好理解多了,可事实上我的内心还是有些抗拒。而且,这时候我已经完全确认这些话有人对我说过了。
“沈师姐,您的话怎么跟笑丘他们很像?”
“别打岔。”沈师姐有点不高兴了。“还有一句话。”
一阵风吹过来,秋冬季节的风总让人感到孤独,大概是其中的肃杀之气影响到人体了吧。江畔的风总比别处的风阴冷。我瑟缩着裹紧了衣服。
沈师姐好像并不觉得冷,不过这一阵风实在不合时宜。“这话还是不说了。”
我意犹未尽,但也只好由她。沈师姐又抬头看向了天空,再低头的时候已经是一脸正色。
“该说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该问的话也该问了。你要想清楚。”
我无比认真地回答:“明白。”
“那好,你觉得西园寺道昌怎么样?”
“就见了一面,我说不上来。”想了想,我答道。沈师姐默默听着,沉默似乎比追问更有分量。于是我继续硬着头皮说:“他真的出淤泥而不染吗?要是真那么单纯,我还真是佩服他,就怕他是个阴谋家。”
“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顾知黄雀在其傍也。黄雀延颈,欲啄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事情还没弄清楚,没必要妄谈。但是他的境界确实是年轻一辈第一,各派弟子中没有谁比得上他。”
沈师姐怎么突然讲起故事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我是知道的,毕竟有阵子生无可恋全靠“庄子”吊命。不过这几句话却不是出自庄子,让我有点失落。结合今晚的经历,我的感触更深了。谁会是树下拿弹弓的人呢?更深露重的,衣服肯定是湿透了……
“我再问你,你觉得小白怎么样?我们这些人又怎么样?”
“白师姐人很好啊。就是太好强了。沈师姐人也很好……大家也都……才见一次,我说不上来。”
沈师姐叹了口气。“所有人都围在你身边,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这些事你就没有怀疑过?”
我当然感觉巧合,可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巧合。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我根本不敢想——摇头,拼命地摇头。这便是我的回答,我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回答。
“你知不知道你背后究竟是谁?”白师姐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我愣住了,甚至忘了该摇头。
“油条哥!”背后有人喊道。
如同将要窒息的人抓住了氧气管,我快要流出泪来,缓缓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