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师姐:“这就是你修行的偏差。遣欲摄神并不意味着断绝欲望,泯灭人性。如果这也算修行,那么浑噩的动物乃至无法确定有无意识的植物都有如此成就。既然是人,就得承担生而为人的责任。小到一家,大至一国,乃至全世界,任何人都有许多不能推卸的责任。你借口看淡生死来逃避,实在是害人害己。”
“难道活不成,竟也死不得么?”
“师姐你别吓唬他。”白师妹说道。
阵法自动运转,丝丝云气正缓慢而又稳定地聚集过来,白师妹似乎不必时刻耗损法力了。但阵法还得靠她主持,所以她还站在原处,虽然跟我们说话,但身体却纹丝不动。
“师姐让你流泪是有两个方面的考虑。
其一你修行出偏,堪不破六欲七情,用道德规范和法律法规要求自己也没有任何用处。修行人骗不过自己。
其二,你为龙仙子落泪,能够帮助她稳定伤势,或许能直接将她唤醒……”
“我的眼泪还有这样的用处?”微微摇头,感觉就像听到了一个笑话。“我欠她的,当然也有眼泪。”
这一刻,我想到了很多东西,包括许多被我忽略的细节。比如她看我的眼神,比如她强忍住痛苦时的笑颜。
“的确是你欠她的,你知道了?”白师姐似乎感觉有些意外。“不管你是否知道,有些话我还是得说。无心岫非佛非道,修行不论今生来世,你若无心便是成就。你们若真有前缘,自然心生感应。欠血的血流干,欠泪的泪落完,坐观俗世情爱生灭,是否能超脱生死,是否能敌得过岁月……”
“白师姐,您是不是跟惊梦有联系?怎么有时候听您说话感觉特别奇怪?”
白师姐轻哼两声,不知道是被我说中了,还是恼了。我差点忘了,白师姐对惊梦他们的确很客气,可偏偏又是对他们不服气的。论修为,论处事,再论背景,白师姐没有一样不如他们。修行妙法有男女之别,修行却没有男女之别。谁的德行能够服人,谁的修为超众拔群,自然可以成为领袖人物。白师姐有心成为年轻一辈的领袖,自然在很多时候跟他们不对付。
是了,假如白师姐成为领袖盟主,也是一件大好事。道门还分乾道坤道,佛门也说比丘比丘尼。许多年来,一直是男性执牛耳,如果以女子之身执掌神器,很可能是一手妙棋。情况已经万分紧急,正需要鼎故革新,白师姐可以算作大变革的发起人。
“你信不信前世?”白师姐突然问道。
我有些发愣,木然地回答道:“无心岫的修行不论前世今生。”
白师姐轻轻叹气,没有回答。
白气渐渐聚集,她们的身影愈发模糊,像是随时会消失一样。若隐若现,若有若无,我开始有些惊慌失措了。就像一场梦就要醒来,就像一个幻想即将破灭。无助地向龙女伸出手,却发现眼前白茫茫一片,伸手已不见五指。
于是,泪珠开始滴落,落在或许并不存在的地板上,一声脆响,如瓷器般碎裂。
于是,泪水开始流淌,淌在也许早已湿润的脸颊上,悄无声息,是无期的作别。
然而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哀伤,也并没有觉得痛苦。只是在这一瞬,我没有一丁点力气,不仅仅是内心的无力,身体同样如此,甚至于连我的灵魂都要抽离……
原来我竟是如此脆弱——这是我昏迷前最后的念头。
白色。
还是白色。
仍然是白色。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
“你是不是用‘眼神通’偷看了?要不然怎么总是你赢?”
“你这是在嫉妒我高超的技术。别以为我不知道,每张牌上都有你下的灵引!”
两个很面生的年轻人正在斗嘴。
再一看,白师姐居然也在牌桌上,大概是输了钱,脸色很不好看。至于另一位女士,似乎对牌局没多少兴趣,当然也可能是太过疲倦,所以提不起精神,以至于让我觉得动作既敷衍又傲慢。
“你醒了。”白师妹说。
四下望了一圈,反倒没有注意到白师妹就坐在我旁边。她太安静,以至于我竟将她忽视。她的语气很平静,神色也很平静,我本就不擅察言观色,这一刻更是不安。
“刚醒,这是什么情况?”我挣扎着坐起来。椅子挺软,可惜坐得别扭,感觉是被人扔在椅子上的。
“打麻将,你没见过?”白师姐没好气地说。
牌品即人品,她果然是输钱了。我不敢多说话,四下扫了几眼,然后勉强坐正了。
“她……怎么样了?”纠结了好久,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伤势没有好转,只有等师父施救了。”白师妹答道。
没有恶化就好,没有出意外就好。我的眼泪似乎又要流出来,虽然并没有感到哀伤——可是我就只有这么一点乞求了。
“过去了多久?”
大概摸到了一张坏牌,白师姐很不高兴。“哪那么多废话?你以为过去了多久,自己看时间!”
好吧,我自讨没趣。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他们比我有分寸。
我勉强笑了一笑,大概我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了,毕竟现在的情况还能够接受。
“白师姐,白师妹,还有各位师兄。我就先告辞了。”
我正要抬手作别,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不由得一声惊呼——“哎呦!”
“你没事吧?”白师妹关切地问。
仔细检查手掌,连皮都没有伤到一块,可那痛苦却无比真实。“没事儿,就是左手手掌疼得厉害。”
白师姐叹了口气,手中把玩的那一枚麻将拿起又放下,一会儿竖着一会儿横着。“为了治伤,你知道的,为了治伤。”
师姐的语气很奇怪,似乎是欲言又止,又感觉是发生了不好的事。
“算了,不打了。你俩肯定出千了。回头让河洛派的跟你们打,给你们长长记性。”说话间手中的牌已缓缓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