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翻滚，就像一锅沸水。而我手足无措，如同待宰下锅的羔羊。
阵法开始动荡起来，似乎随时会破碎。水光清冷，云雾汹涌，我感觉脚下的实地随时会被水光吞没。而云雾蔓延之际，大风随之而起，我已经是站都站不稳了。
“白师姐，白师姐！快醒醒。师妹，快醒醒。”我在惊慌中大声呼喊着。可惜她俩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我已经处于失重的状态，无奈之下只好用出请神寄打的法术——“弟子头顶三十三天，弟子恭请儒释道三教。”咒语念毕，猛一跺脚，脚下竟有了踩踏实地的感觉。
我也说不清楚我这借法的神通到底灵不灵，反正在别处从来没有灵过。但在这里，却是十分灵验。一脚落下，水色幽光全被镇住，前一刻还感觉脚下波涛已起，后一刻便已经恢复如初。至于那风云变幻的景象，更是转瞬即逝。风太轻佻，云太缥缈，原本就不是长久的事物。
白师姐和白师妹悠悠转醒。原本我还以为有贼人袭击，不过阵法随白师妹转醒而渐渐稳定下来，心也就放进肚子里了。
“白师姐，白师妹，你们刚才怎么了？”我急切地询问。
“果然不是凡人的容颜，我们是女子都不自觉沉浸其中。假如龙仙子心思稍有不正，这容颜就是祸乱天下的毒药……”白师姐平静下来，可她的话里却有着很多一言难尽的东西。
“师姐。”白师妹拉了拉师姐的衣袖。“他看不见。”
“看不见什么？”我讨厌猜哑谜，可他们总是说不到三句话就开始打哑谜。
“看不穿云雾，你还能看见什么？”白师姐白了我一眼，就跟白师妹一起走进了云雾之中。
“师姐，龙仙子若非心灵纯净，不染尘埃，也不会有这样的容颜。”白师妹说。
“好像三位公子见着龙仙子也是出了大丑，对不对？”白师姐突然问道。
这种话我怎么好回答？当时除了他们仨便只有我和龙女了，传出去肯定会都落到我头上。于是胡乱“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多亏白师妹替我解围。她有些恼怒地埋怨说：“师姐！”
这句话颇有些小女儿态，我也只在这时候会想起白师妹也不过十几岁而已。行事太过沉稳，竟使我忽视了他的年龄。她比我还小，倘在俗世人家，正是耍小孩儿脾气的时候。这声“师姐”，算不算撒娇呢？
见着师妹的糗态，白师姐轻笑一阵，也不说话了。
云雾已经到了尽头，尽头便是龙女。
她仍然昏睡不醒。不知不觉竟已过了这么久，她究竟受了多严重的伤？那时候她还一直安慰我，那时候她还一直强撑着与敌人周旋。她比我坚强得多，可正因如此，我竟产生了她伤势并不严重的错觉。
眼里已经开始泛起泪花，鼻子也开始发酸。而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她的脸。
我顿时发了痴。这是无法描述的容颜，这是人间的至美。虽然一直昏睡着，可脸色却并不憔悴，连病态的苍白也是处于恰好。
谁也无法抵抗这种美，我总算明白白师姐和白师妹为什么会呆住了——这是我一瞬间的念头，下一刻，我的意识已经模糊。灵魂都快要离开肉体，我的心中只剩下她的容颜。
“醒过来！整天看还看不够？以后有你看的。”白师姐很是不悦。
我感觉背后火辣辣的疼，一回头正巧看见白师姐收起法器长鞭。
“看不够！一辈子也看不够，十辈子也看不够！”
白师姐“噗嗤”一笑。“你这忠心表给谁看？龙仙子还没醒来，戏就别演了。男人对女人发誓赌咒说爱的时候，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验成色，可惜古往今来就没有几个真正掏过心的。”
我咬着嘴唇，艰难地说：“我不一样。”
“你有什么不一样？”白师姐突然来了兴趣。“你有什么不一样？给，这把刀你拿着，掏出来看看。”
她手中真有刀，虽未展开，但估摸着也就一指来长，应该是用于削水果的普通厨具，并非灵宝法器。我纠结了好久，最终没有接过刀。
白师姐笑了笑，把刀收了起来。“我也就是说说，你也就是说说。都是作不得数的。”
如果仅仅因为这么一句话就要动刀子，那我就实在太愚蠢了。可话说回来，还能聪明起来，那不就意味着爱还有保留么？我疑心那种纯粹的爱根本不属于人类，毕竟连自己都很难全心全意爱自己。我不怀疑自己对龙女的感情，可又有什么办法去确认它呢？
韶华易逝，我所谓的感情是否只是被欲望驱使的结果呢？如果她没有这样的容颜，我还会不会如此呢？再者，这一切都是早有安排的，如果不是幕后的操控，如果没有种种机缘巧合，她会看得上我，我又能奢望她？
空谈“如果”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一切早已发生。可我心里一直藏着恐惧，因为所有的“如果”都可能在以后发生。她是不染尘埃的仙子，而我只是在烂泥里打滚的凡人。
离她更近了些，我的心也更沉了些。昏睡中的龙女有种异样的美，柔弱惹人怜爱，比娇花照水更娴静，比病中西子更娇柔，比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莲花更圣洁。
我的心神又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还好她没有醒过来，否则根本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很多时候，人会自惭形秽。爱得越深惧怕也就越深，就像那被误解了千年的叶公。他才是真正爱龙的人，然而龙太高远，而他太卑微。他从未想过伟大的神龙会出现在自己的家中，毕竟那可是天与地的距离。正如张爱玲所说——爱上一个人，心会一直低，低到泥土里。
我已经卑微到泥土里，可是心中的花却难以开放，因为这一切都是不由己的。
龙女仍是昏迷不醒，轻微的呼吸几乎听不见声音。见着她，我心中有大欢喜和大失落。只要看见她就好，哪怕就这么死去——看见她我就感觉如沐春风。然而，与欢喜相对的是，也许我便是叶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