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一声闷哼，眼耳鼻同时喷出血液。他的身体摇晃着，几欲倾倒。可弦仍是拉得很紧，箭也仍是威力十足，仿佛身形的晃动和体力的流失对他没有干扰，毕竟手还是那样稳，眼神还是那样坚定……
眼角有血，眼眶中当然也有血，一般而言对视野多少会有影响，但现在又哪里是一般时候呢？
“正邪不两立！这就是最大的仇。”古月说道。他的声音很平稳，想来是已经出离了愤怒和仇怨了。
李如一又往前迈了一步。“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古月努力想说出话来，然而终是不能。
接下来，李如一又朝前走了一步。“自诩正道，背地里男盗女娼，伪君子还不如真小人！”
古月浑身发抖，呼吸急促，也不知是身体无法承受了还是气得急了。他朝我这个方向望了一眼，眼眶中满是血液，已经瞧不见眼珠了。匆匆一瞥，我只看得见血淋淋的眼眶，就像是眼珠被人挖去一样。
古月本想后退，但那近乎诀别的一眼，让他放下了最后的顾虑。于是他不仅没有后退，反而朝前迈了一步。这一步踉踉跄跄，让人心惊。但偏偏让李如一不敢再向前走了。
当李如一步步紧逼的时候，气势正在逐步攀升，不得不说他也是个天才，几个问题，再加上略微迈出去的几步，就逼得古月濒临绝境。
弓箭的威力并非不变，温度、湿度、气压、风速、距离……有太多因素影响弓箭了。心灵有了破绽，距离又并非最佳，那么古月根本就没有办法出手。一箭射出，他的精气神会一瞬间泄尽，因而他要找的不是敌人的破绽，而是自身的圆满。
距离已经太近，弓箭可能都不如刀剑好用。古月究竟会怎样应对呢？李如一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看似赤手空拳却已经胜过神兵利器在手。话说回来，武林中人都会有傍身的兵器，即便是以拳脚成名的人物也是如此。或许某些江湖人至死都没有亮过兵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擅长。或许他们的功夫八成都在兵器上，只是没有必要动用。除非事关生死、大义，否则又何必动兵刃呢？一交手非死即伤，拳脚已然无眼，何况杀生利器！
我还没有见过李如一的兵刃。
“很奇妙的阵法，可惜没有主阵之人。”李如一仰头看向天空。
仰头，视线转移，露出咽喉破绽，这又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然而古月还是没有出手。莫非是我高看他了？其实他根本不善于把握机会？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李如一盯着古月说。“你的箭再也没有机会出手了。”话音未落，四周又亮了起来。不知道这些光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它们归于了何处，只觉得虚无的光如轻纱一般可以触摸。
“天上是不是有星星？”李如一轻声说道。
我抬头看向天空，果然有星星，一颗，两颗，终至于不可数的境况。光芒与古月的血箭触碰，就像两团幻影之间的交流，就像是光的交汇与分离，如风之飘逸，如兰之淡雅，最凶险的斗争被最平淡的表象掩盖了。
古月落尽下风，毫无还手之力。轻纱似的光芒上染有丝丝血色，而后与满天星辰相连，致使星星也染上血色了。与此同时，古月的血箭越来越黯淡，像风中的烛火，再怎样跳跃挣扎也逃不脱灭亡的命运。
李如一也会阵法？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我无法可想，只有更加努力去沟通元神中的神通，迎来自己的命运，或者反抗命运。
我已经看出星星并非是星星，就如之前古月运转阵法一样，李如一也使出了相似的手段。然而两人的做法是完全相反的，古月聚集力量，而李如一却用其夺取力量。原本汇集在古月箭上的力量分散了，化入了星辰之中，我眼力不行，看不出这是否是阵法的力量。但这已经不再重要，毕竟李如一已经是屈指可数的高人。
这一箭果然没法射出来，血箭已经悄然消散。古月像是失了魂一样跌坐在地，如同将要腐朽的木偶。大弓再也把持不住，落在了一旁，亦如古月的落魄。但是万幸，他还活着。必死的一箭没有射出去，所以他只是元气大伤。一天之内，他的元气两次几乎耗尽，这对他的身体定然有极大的伤害，甚至会影响到他的修行。然而这也已经不再重要，毕竟连生命都快要到了尽头，还有什么不能舍弃呢？
到了我该站出来的时候了，我很激动，慷慨赴义的画面已经在我心中涂改过无数遍。我设想过无数伟大的牺牲，幻想自己成为一个万众敬仰的英雄。然而现实却是畏首畏尾，像只老鼠一样东逃西窜。如今总算等到机会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感到恐惧呢？
我慢慢朝古月走去，原本酝酿了许久的讲演稿抛在了脑后。看来我确实不是个沽名钓誉的人，那些伟大的话临了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你还好？”我蹲下去扶住了古月。他的身心俱已崩溃，反应也比平时慢很多。只是在拾过大弓的时候，他稍微清醒了些。
这张弓真的很重，我差点都拿不起来。好不容易抱了回来，最后还是扔在了地上。古月的手紧抓着大弓，当然，别说开弓了，他连拿起弓的力气都没有了。
“现在能否好好听我说话了？”李如一问道。
我已经无话可说，古月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要怎样就由他去吧。
“慢着，我还有一箭！还有最后一箭！”古月突然间又有了神采。我不知道他又从哪儿借来了力气。他缓缓站起来，站直了，站定了，像一棵竹子。
“我本来就是一张弓，我本来就是一支箭。我的精气神只是弓箭的一部分，你能杀得了我，却不一定能挡住我最后的一箭。”
李如一怔住了，好半天没有说话。而当他开口的时候，光芒和黑暗的漩涡同时出现在他的面前——“光的终点便是暗，暗的极限即是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