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得更端正了,深呼吸之后说道:“前辈请问。”
前辈:“一心求神通本就是舍本逐末。旁人修习成功万中无一。如今你得来毫不费力,他日你弃之亦不可惜。如果有一天你失去神通了又该如何?”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难回答,无非是空头支票随我去开。但前辈问得如此慎重,我也不能太儿戏。虽然并不完全同意前辈的话,比如弃之不可惜,这要是失去了哪里会不可惜!话还得顺着前辈的意思去说,这是个大原则。可我无奈地发现,我竟不理解前辈的意思。
“我本来就没有,失去了也就失去了,总想着也没用。不敢说平常心,但生活总得继续。到那时候,应该会去想别的办法,用别的手段。”
前辈闻言后大笑不止,许久之后才正色说:“那时候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那时候就不求不如现在就不求。你啊你,唉……”
你啊你?这样的话似乎说过无数次了?笑丘,惊梦还有各位前辈,他们都曾经这样感叹。我应该是让他们失望了吧,资质不行悟性也不行,还没有眼力见儿,我何德何能得到前辈垂青呢?前辈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区别应该是有的,但强行分辨跟耍赖没有区别。
我心里浮现出“期期艾艾”四个大字,不是我有意结巴,而是实在说不出想说的话。纠结半天之后,嘴里含着的还是一个“我”字。
前辈站起身来:“你不用回答了,这第三问问的是你所止,而不是你所行。弃而行是君子,弃而不行是小人。你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而是一个俗人。”
我有些惭愧,也有些不解。求、思、行、止,前辈问了三个问题,却抛出了四个答案。看起来是解释,实际上是越说越复杂。我疑心“止”后面还有东西,前辈故意隐去不谈。
前辈慢慢走着,步履有些蹒跚。他是当世绝顶高人,但也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的修行与一般人不同,除非成仙了道寿元无尽,否则彭殇可混作一谈。前辈轻轻说道:“你起身吧,我也该离去了。带你四处走走看看,往后再相见就难了。”
我乖乖起身跟在他身后。他在前边儿举步维艰,我在后面走走停停。放眼望去一片昏暗,没有任何可以观赏的风景。前辈究竟让我看什么?
四下张望,除了远处目力有所不及,其余的东西尽收眼底。首先要说的是光,这儿没有光也没有暗,只是沉昏而幽深,让人什么都能看见却又什么都看不清。天空中当然没有天体,一切都是混沌,我无法断定天空是否高远,也许头顶几米处就已经是混沌吧。
似乎一切都是混沌,都将归于混沌,但脚下的土地却是坚实的。虽然荒凉而贫瘠,但却无比可靠无比慈祥,让人身有所依心有所寄。土地没有颜色,如果硬要分辨个颜色,我只能说是灰色。只有这种可以任意搭配却又有些坚硬的颜色能诠释土地的品德。
除了头顶的混沌与脚下的土地外,这儿一无所有。无处可去也无物可看,前辈究竟是什么用意?
走过一阵,前辈回头看了看我。他的眼神很奇怪,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于是上前搀扶着,和他一起走。
又过了一阵,前辈又回头看我。他似乎有话要讲,但终究没有说出口。我想了想,问道:“前辈,您想说什么?”前辈没有回答。
之后,前辈突然停住了,但却是一语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走过了多远的距离。前辈的身体越来越轻,也越来越虚幻。我担心他随时会化成一缕青烟,不由地紧张起来——“前辈,你的身体!”
前辈努力想挺起脊背,可惜是驼惯了的,早就被没有尽头的道路和必须担起的重任压得畸形。曾子曰:“任重而道远。”先贤的话当然是对的,可是求仁路上的艰辛并不是可以轻飘飘一语带过的。
前辈的胡子胡乱抖动着。“你终于开口了。就走到这里吧。你的元神很广阔,但是大而无当。在我们走过的范围内,我可以保你平安。这可以算是一个回报。如果善行得不到应有的和额外的回报,行善的人也许会越来越少。你凭一时意气行善,我回报你三次神通。我不求你相救,你也不是因求回报而救人,所以救人者救己,渡人者渡己。若有人以邪术惑你元神,迷你神智,暗中加害,则必先见我。”
我有些忧心。“多谢前辈!可您现在这状态?”
前辈打断了我的话。“你别忘了,这里是你的元神。你可知道元神是何物?”
我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了。你是跟惊梦那孩子学的法术吧?他会跟你说。”前辈的声音变得虚弱,像是被风吹散了一样。
前辈要离开了么?既然是在我的元神里,那来这里的当然不会是他的本体。这究竟是化身,还是神魂?
暗下决心,我鼓起勇气对前辈说:“您告诉我这么多东西,那我可不可以喊你师父?”
前辈有些发愣,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前辈的修行奇特,境界不到使不出一点儿神通。因此这门古仙法多年来一直是一脉单传。前辈这么多年来也在苦寻传人,只可以没有找到。我是真的想做他的徒弟,因为我们很多地方都很相似,不管是人生态度还是修行。
前辈欣慰地笑了,但给我的回应却是摇头。他张开嘴巴刚想说话,身体就变成了虚幻,毫无征兆地消散于无形。
我问得太迟,本该一开始就开口的。而且我又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柳扶风传给我的消息,我到现在还没亲手转呈各位前辈。
看着这方天地,孤独就像是呼吸的空气。闭上眼睛一声哀叹,这就是我的元神。
前辈一离开,我也不能在元神内景中久视,毕竟我境界不到修为未足。再一睁眼,自己还在酒店客房之中,我盘膝坐在地毯上,时间仍是深夜。抬眼望向无声壁钟,指针像是静止了一样,仍停留在我入静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