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防城卫署。
昨日离开城主府后,他们去到了城北章台路的一个四合院中居住,那是孙茂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院子虽然处在柳州城的闹市区,但是在一条很幽深的巷子中。街市的叫卖声传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消逝在风中了,只剩下很微小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耳边呓语一样。
周文雨很喜欢这所房子,进到屋子的时候他蹦跶了好一会儿,最后被杜勋按去睡觉了,杜勋给曹谦交代了第二日跟着他去防城卫看看,便也休息了。
院子里只剩下曹谦和十三,十三倚在树上,怀中抱着那把长剑,出神地抬着头望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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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刚亮,薄薄的一层雾还未散去,杜勋已经带着十三和曹谦来到了防城卫署的大门前。
当他们推开那扇有些破旧的大门时,发现孙茂早已站在那里,一袭白色的长衣,摇着一把提了字的纸扇。他的身后站着的是昨日和杜勋大打一番的尧桂,今日尧桂也穿着黑色的鳞甲,腰间挎着一把三尺长的马刀。
孙茂看到杜勋三人来到,笑笑:“大勋,你终于来了,我带你看看这防城卫署。”说着走上前来牵杜勋。
“好的。”
杜勋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没有被叫小猴了。”
防城卫署被建立在城北的闹市区街颈处,和章台路只隔了两条街,这是一个大院似的房子,坐北朝南。进入大门后是一片空地,用来操练用的。除大门方向外都是房屋,看屋子的面积应该能够容纳上百人。
孙茂和杜勋并肩走在前方,曹谦和十三并排跟在身后。
“大勋,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我还以为自己还得等你一会儿呢。”
“茂茂,你何时见我有拖沓的习惯。”杜勋叫出了儿时的称呼。
孙茂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也是,哈哈哈哈。”
踱步到正厅。
“大勋,这天下战乱频发,流民四处逃窜,我柳州未受到波及,所以这近日来,柳州城内流民数量激增,我也不好将他们赶出城外,但他们都是些失去了土地的农民,身无一技之长,在这柳州城内混吃等死。往日柳州可以是称得上夜不闭户,但现在大白日都有人因为一个馒头惨死街头了。所以我才向父亲提议建立这防城卫署,希望有人能够治理下这柳州城的治安。”
“茂茂你建立这防城卫不只是为了治理治安吧,否则你也不会将我派到这里来。”
孙茂犹豫了一下:“对,还是瞒不过大勋你啊,听到你昨日的话,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建立这一部队也是为了增加我的筹码。”
“筹码?”
“对,现在支持我和支持兄长的臣子几乎持平,但是我是负责主内,兄长主外。所以这支持我的几乎都是文官,而我的哥哥孙兮却坐拥数十万的大军。我在这军中完全没有话语权,如果是在这太平盛世,我还可以和兄长一争,但这乱世之中谁手中握住的力量越多,他就越强大。我手中的兵力只有城主府的卫兵,也就是尧桂统领的三千人。”
“什么,柳州城的兵力已经有十万之多了?”
孙茂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看着杜勋。
“不只是柳州,这内陆的十三州各城城主纷纷在乱世的开始之日便开始撒尽家财,招兵买马,这是洪流,我们都处在洪流的浪尖之上,稍不留神就会被卷入暗涌,那时候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所以要趁早准备。”
“茂茂,但是这战争会死人的啊,会死很多的人!”
孙茂有些悲伤地看着杜勋:“但是不战争会死更多的人,你可曾想过被别州的大军攻入柳州之后的模样。”
“但你可以置身事外啊,你可以离开啊!”
“去哪里,勋,我哪里都去不了,你没见过我的兄长,他不会让我离开的。我现在有属于我的家人,我有妻子,有一个女儿,还有信任我的家臣,我丢不下他们,也不能丢下他们,如果我败了他们也会跟着我遭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孙茂背过身子,抬头望着天。
“当你处在一定的位置上,你就不完全属于你自己了。”
“茂茂,我懂了。”杜勋抬起头,他用力地锤了一下孙茂的胸口,“你这是把我拉下水了啊,哈哈哈哈哈。”
“你可以在军中招募你一百人到这防城卫中来,不管你要谁,我都尽力帮你找来!”孙茂笑了笑,“但这军中刺头多,你可得当心啊。”
“你还信不过我吗?哈哈哈哈。”
“好,那我就交给你了!”
一个月后。
晌午,柳州城城主府,紫环宫。
这是一个奢侈至极的屋子,整座房屋修建在一个水塘之上,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五彩斑斓的光,四根鎏金的大柱各占一角,地上铺着从蛮族带回来的狼皮,踩上去柔软异常。盛夏时,水汽会慢慢蒸腾到屋内,屋内的气温比室外要低上很多,但是这深秋时节居住在此便有些不合时宜了。
此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用一只手撑着脑袋,侧躺在狼皮的地毯之上,他披着宽松的棉袍,散开的头发用一根丝巾束着,他正从面前那扇巨大直棂窗的缝隙中看着屋外的水塘,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穿着赤色的直裾长衣,袖口用金丝镶边,正是孙兮。
“孙兮,我听国相说最近茂茂办的那个防城卫反响很好啊,我们柳州城内的治安好上了很多,城北的夜市又可以重新开启了。”
“父亲,这茂茂办这防城卫一事,儿子觉得有点多余。”
“哦?”
“这各州的城主都在屯兵练武,以求在这般乱世之中求得生机,但是茂茂却花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去建这防城卫,他这不是闹着玩嘛。”
“什么闹着玩,这把我这柳州城管得好好的。还有你说的那什么乱世?这东周帝国已存数百年之久,岂是这说乱就乱的,你们这些小孩还是缺少一些见识,你也别说你弟弟了,你们这两兄弟从小就不合,你可知这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是何意啊,这做什么都得一致对外啊。”孙案对着儿子摆摆手。
“父亲,您是不太了解啊。”
“不了解什么!”孙案用力地拍了拍身前的狼皮,“这么多年也不是没发生过这些什么造反的啊,这些乡民有什么见识?这皇家不用多久就把他们剿灭了!那各州的城主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谁敢真的举兵造反啊。更何况就算他们造反了,但要打到我们柳州来,还得渡过龙河才行,我们可是有十万大军啊,只需要在河这边列好军阵,摆上投石车,包他们有来无回。”
孙兮有些着急了,他此次来是为了向父亲要求增加兵力的,这天下局势越来越混乱,他和孙茂的想法相同,一定得增强自己的实力。但是他的父亲久居宫中,早已对朝政漠不关心了,以为这天下还是太平盛世,每日只是躺在这紫环宫中望着外面的湖水发呆。
“父亲!”
“不要说了!”孙案怒道,“每日都是军政啊,大事啊!你和你弟弟能不能消停点!我这老骨头都要被你们气死了。”
孙兮叹了口气:“是,父亲。”
孙案看着儿子应了他的话,不禁心里软了下来。
“兮儿啊,你可知为父为何日日坐在这紫环宫内啊?”
“儿子不知。”
“唉,这紫环宫,是曾经为你母亲所建的。”孙案眯着眼睛,似乎想起了一段往事。”你不知也不怪你,这是在你出生之前的事情了。这片区域原本是一块空地的,你母亲畏暑,盛夏之际常常流汗不止,只要是一吹风她就会病倒,病倒就整日地咳嗽,这咳得我的心都痛了啊。于是我就命人在此凿了一个池塘,在上面修建这座行宫。从此你母亲再也没有在夏季的时候生过病了。这都三十年了啊,三十年间,你母亲走了,我也老了。刚开始我这还能忍住不去想她,但这人越老,心就越重,仿佛这一辈子的记忆都堆在胸口了,如果不打开发泄一点的话就会憋死。”
深秋的风裹携着清爽的阳光,不停地拍打着直棂窗的绫段。孙兮低着头,他不知道父亲今天怎么了,突然给他讲起自己的心事。
“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话很多啊?“
“儿子不敢。“孙兮拱手。
“哼,你的心思我一看便知,我告诉你这些话一来是因为我这心里憋着实在难受,你和茂茂每次来找我都说什么天下,乱世的,都没心思陪我这老头子聊天,二来是告诉你,让着茂茂一点,他毕竟是你弟弟,你以后都是城主了,还跟弟弟过不去。“
孙兮惊讶地抬起头,看见父亲朝他眨了下眼睛,他急忙准备长拜。
“别了别了,这礼数就免了吧。“孙案挥挥手。”你退下吧,我想独自坐坐“
孙案转过身子,面对着窗户,不再说话。
孙兮缓步退到门边,望着父亲出神的背影。紫环宫面积很大,像一个巨大的盒子,父亲独自躺在窗边,背影显得有点瘦弱。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