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戏馆。
周文雨轻拨琴弦,琴音缓缓,如水一样弥漫着整个琴馆。
这是周文雨在这里弹琴的第二十七天了。二十七天里他主要的工作就是夜幕降临之前来到戏馆之中,等到客人坐满之后便开始演奏。因为他的琴技堪称一绝,所以这每日前来听琴的络绎不绝,以至于到后来这桌子都得搭到戏馆之外。老板没有办法,只有将这听戏的费用涨了又涨,终于来的人少了许多,但每次还是得将戏馆之中挤满。
周文雨开始渐渐熟悉这间戏馆,老板给他的工钱十分公道,而且来听他琴的人多半大富或者大贵,这赏钱老板也从未克扣过,尽数给了他。这就让周文雨成了他们四人之中赚钱最多的。但是就算他赚钱多了,他还是喜欢去搜刮曹谦的工钱,搜刮的理由还是老套路,还钱。
但是弹琴久了也有让他不爽的事情,就是那个姓张的黄门侍郎老是来找他,周文雨也想过去一趟他的家,好让他别再来纠缠了。但是每次看到他的眼神总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周文雨又有些害怕,便不敢去了。
一曲终了,今日的曲子弹完了,周文雨起身对着台下还未缓过神的听众们行了一个礼,便自顾自地下台收拾行装准备回去了,待他走下台,雷鸣般的掌声才如突然爆发的洪水一般响起。
他走到台下,发现老板正双手拢在袖袍之中,有些焦急地在等待他。老板看到他从台上下来,赶忙迎上来:
“周先生今天这曲琴技又上了,刚才这首‘晚晴’恰似一江春水送入心中一般温暖。”
“谢谢老板夸奖。”周文雨一边应承着一边收拾。
“这座下有位大人听您的曲觉得意犹未尽,他想等这戏馆之中他人散尽之后,请先生登台再奏一曲,“老板对周文雨做了一个钱的手势,”这位大人愿意花大价钱。”
周文雨微微皱眉:“老板我们当时可是说好的,每日只弹奏六首曲子,不加演的。”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口走去。
老板看周文雨要走出后门了,赶忙拦住:“周先生啊,这要求加演确实是我的不对,但是这位大人权势很大,我们这小小的戏馆实在是不敢忤逆他的要求,更何况这大人是愿意付大价钱请你弹奏的啊,这赏金我全数奉上给您,我分文不取可好?周先生啊,我这平日里也待您不薄,您这要是一走,我这戏馆明日便关门了,您可就忍心?”
周文雨心里一软,想着老板平日里确实待他不薄,不由地口风一软:“那就这一次哦,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老板赶忙躬身请周文雨上台。
戏馆之中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客人都走光了。馆中的小厮将多余的凳子椅子尽皆撤了下去,只剩下一张太师椅和一张八仙桌。
周文雨低着头上台,在琴前坐定,轻轻地碰弦调音。
“感谢大人恩赏,愿意听在下这靡靡之音。”周文雨抬起头,但是抬起头的一瞬间“撕拉”一声,调琴的声音断了,他看见台下那张太师椅之上坐着的正是张晨,此时张晨正咧着嘴冲他微笑,但周文雨觉得那根本不是微笑,更像是豺狗看着猎物的表情。
他心里“咕咚”一声,有些愤怒地转过头看着舞台一侧的老板,老板很尴尬地冲他拱手,似乎在求饶一般,老板知道自己是很讨厌这个黄门侍郎的,但今天却依然让自己给这个人独奏。
周文雨轻“哼”一声,但是这上台之后便不好在拂袖离去,只得将这曲子演奏完毕才行。但是心中这股气难消,这手上也有些急躁起来。他弹得本是一首舒缓的曲子,叫“柳叶”,但此时弹出来却像是士兵阵前磨刀一般急促。乱弹之下周文雨偷偷抬起头,用眼角瞄到台下张晨,他发现张晨的表情变得渐渐有些愠怒,握杯的手指有些颤抖。不禁有些高兴。
让你每天来烦我!然后他又接着乱弹了两首曲子。
曲终之后,周文雨连谢幕的礼都没有做,他站起身子,对着张晨瘪瘪嘴,轻轻地哼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下台了,转头的一瞬间他用余光瞟到张晨的脸都涨红了,他偷偷地捂嘴笑笑,心中甚爽。
“啪”的一声,似乎是杯子被人猛摔到地上,但是周文雨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哼着小曲,将琴装入包中,然后走到门口,发现张晨和老板已经站在那里了。
他看到张晨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扶额,手指的指骨因为用力而有些微微发青,老板则在一旁焦急地对他说着什么。张晨看到周文雨迎面走来,对着他伸出手,但是周文雨像是没看到一样。
“老板,我先走啦,明天见。”周文雨从他们两人中间穿过。
“站住!”身后传来张晨的声音,周文雨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怒气,“周先生啊,您就这般不待见张某人吗?张某人可是对您念念不忘,这般花大价钱来捧您的场,请你独奏,你还不给张某人面子,你可当张某人是好欺负的吗?”
“不敢,不敢,张大人您是黄门侍郎,这可是我等平民高攀不起的官位啊,我这一介凡俗的琴师,怎入的您的法眼,您如果要捧场请在这正常弹琴时间来,这大风之中永远有您的一张位置。”周文雨说这话的时候头也没回便自顾自地走了。
巷道之中,月光从空中树缝之中撒下,淡淡的雾气氤氲在月光之中。
周文雨觉得今天心情很好,终于让那个变态侍郎吃了一回鳖,这平时脸皮之厚简直说什么都一副假惺惺的笑容,看来今天是把他憋得够急,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要回去对曹谦说这件事了。
忽然,周文雨听到身后似乎有动静,他心中一下子警觉了起来,慢慢地放轻了脚步。
果然,有人跟踪他!
他急忙回头,看到张晨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低着头看他,丝毫不回避,他看到周文雨回过头,还冲周文雨咧嘴笑笑,周文雨心中一紧,张晨的笑容让他有些恶心,他赶忙加快脚步朝章台路正街走去。
拐出巷口,周文雨才舒了一口去,这大街上还是老样子,灯火通明,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往来络绎不绝,刚才紧张的情绪终于是舒缓了一些。
但是周文雨再次回头看,发现张晨还站在巷口的阴影中盯着他!
这黄门侍郎今天脑袋出毛病了吗?周文雨感觉自己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也不顾人多了,开始慢慢地跑起来。
但是不管他跑多快,每一次回头,他都会看见张晨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缓缓踱步,隔着人群他看不清张晨的表情,但是那嗜血的眼神却总是格外清晰。
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巷口,急忙一个转身进去,心想终于是要摆脱那个变态了。
但是,周文雨转进巷口才发现,巷子的中段站着两个人,那两个人穿着黑色的夜行服,直直地盯着周文雨,他们看到周文雨后朝他缓缓地走了过来。
“大勋,十三!快出来,救命啊!”周文雨声嘶力竭地对着离自己不过几步的院子喊道,但是他喊了几句才陡然醒悟。
杜勋和十三因为流民案的事件今日出城了,而那个笨蛋曹谦此刻正在代替他们巡逻!他想曹谦快要回来了,平时曹谦就是这个时间段回来的!
但是那两个黑衣人丝毫不给周文雨等待的时间,他们走得越来越快!一丝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周文雨正面对着那两个黑衣人缓缓后退,他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被打晕。他想退到街道上他就安全了,街道上很亮,人很多,他在那里会很安全,这两个黑衣人不会在那个地方做出出格的事情的。
慢慢地退,终于要退出去了!周文雨感觉自己的半个身子已经沁在主街暖黄的灯光之中了。
他急忙转过身子朝外一踏步,要出来了!
但是他的手被拉住了,被其中一个黑衣人。
周文雨也不含糊,直接一震,将自己的手腕弄伤了,但也挣脱了黑衣人的束缚。
他朝前一跃,想着终于是要出来了,但是眼前一黑,撞到了一个人,周文雨心中一喜,“曹谦,你终于回来了!”他想曹谦跟着十三学了大半年的剑,功夫见长,就算不低这两个人自保总没问题。
周文雨高兴地抬起头,但是她抬起头的时候笑容慢慢僵住了,他感觉自己脖子骨头的关节全部被冻住了,像是被什么人扼住了喉咙一样。他撞着的那个人低着头看他,对着他歪歪嘴一笑:“周先生,这下您总该和我一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