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马蹄吃,一骑灰尘返书坊,李乘风的状态正处于正常与疯狂之间。
按理说,一个人成为暴发户以后,都会有一些趋向于疯狂的言行,并且必然会引起周围路人甲乙丙丁们的注意。不过,灵州城里的甲乙丙丁们却对李乘风的言行熟视无睹,习以为常了,没有引起哪怕一丁点儿骚动。真不知道,这是人生的悲哀,还是幸运。
究其原因,不是李乘风的言行太平常,而是在灵州城里,骑马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就跟每天吃饭一样正常。
其实,李乘风是一个特别懂得谦虚的人,之所以创作了那样的诗文,实属无奈罢了。若不能一鼓作气镇住气场,必然陷入僵局,到时候腹中那点才华肯定不够使唤的。
一路小跑后,李乘风终于看到了天一书坊的门楣,看着墙面上用黑漆画就的三扇开间,李乘风的心中“咯噔”了一下,一种死里逃生,同时兼有些许失落的感觉涌上心头。都怪这黑漆画就的开间,实在是太虚了,与光耀门楣的人生理想存在着严重的冲突。作为大好青年,还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怎么可以翘着尾巴逛大街?不行的。
“人生有时候就如这三扇开间,看着真实而已。区区一百多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这灵州城中,身价百万的大有人在,做人还是得低调点。继续在书坊中当伙计吧,还有好多书籍等着我去阅读呢……”一场异常激烈的思想斗争在李乘风的心中开战,经过厮杀,暴发户心态的“罪恶感”暂时被镇住了。
君子爱财,聚之越快,越要守住内心。李乘风能顿悟出这样高品质的道理来,太难得了。
恢复到正常状态的李乘风绕过书坊正门,悄悄从后门进去,将小马安顿在西偏房的马棚里,又抱了一些牧草喂上。马棚之中,还有一匹老马,那是郭景义的坐骑。老马瞅了一眼小马,扭过头来,抢了点牧草,细嚼慢咽起来。小马也不甘示弱,大口朵颐起来。小马和老马,这两个家伙很自然地和平相处了。“嘿嘿,挺好的。”
一切安顿好以后,李乘风也觉得腹中“滚雷”响起,饿了。“马要吃草,人也要吃饭。”
一日三餐,在常人眼中是很寻常的事情。但是在宋初,许多人吃不起三餐,所以一天吃两餐,估计着应该是上午一吃,下午一吃,晚上饿了就多喝水、早睡觉吧。
天一书坊的饮食,白天与灵州城的平常百姓家一样,也是吃两餐。只是夜深人静时可以吃个宵夜,也不是白吃,晚上要熬夜抄书。雕版印刷还不流行,徒手抄书仍然是生产书籍的主要方式。吃饭和睡觉不可兼得,只能牺牲睡眠时间了。
好了,现在是准备下午饭的时间,厨子是龚大雷,一个体形圆润型的厨子。
“你从前门进来的?还是从后门进来的?”龚大雷见李乘风回来了,不问他作诗的事情,反而问了这么一个异常无聊的问题。
“我从后门进来的,有问题吗?”问题这么无聊,李乘风的饥饿感都被冲淡了。
“没事,我舅舅找你呢,你赶紧去。”
“哦,等下就去。有吃的吗?”
“我这里做了点绿水汤,要不要来一点尝尝?”谈起吃的,龚大雷热情起来,给李乘风盛了满满一碗汤。
“这汤绿油油的,拿什么做的?”李乘风呷了一口,味道还可以,便一口气喝完了。
“先用新鲜的羊肠,下锅猛炒,然后放水慢炖,再放点姜、葱、盐调味,这汤就叫羊瘪绿水汤。”龚大雷见李乘风喝得欢心,便将这汤的制作过程详细解说了一下。
“羊肠?这绿色的东西是?”
“当然是肠子里的东西啦,原汁原味,新鲜食材。”
我勒个去!肠子里面的那玩意儿能吃吗!
其实,还真的能吃,据说羊瘪汤是一道有利于滋补肠胃的美食。只是,一般人不敢吃罢了。
“报应!”李乘风欲吐还止,饥肠辘辘时喝的东西,想吐出来可就难了。“你这厮是在报大碗茶的仇吗?”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去找掌柜的。”李乘风赶紧闪人,再不走,还不知道又有什么生猛的食物等着他呢。
绕过厨房,就是书坊的后院,郭掌柜和郭兰溪住东边厢房。
“兰溪妹妹,我回来了。”郭兰溪坐在窗户前看书,李乘风走近,打了一个招呼。
“乘风哥哥,你回来了。对了,你从后门进来的?还是从前门进来的?”这是怎么了?郭兰溪也拿这么无聊的问题招呼了一下李乘风。
“我从后门进来的,有问题吗?”问题这么无聊,而且还带重播,李乘风彻底迷惑,回答也一样重播了刚才的话。
“龚大雷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龚大雷和郭兰溪的问题还是有差别的,龚大雷的问题中,前门在先,郭兰溪的问题中,后门在先。差别虽然微妙,深层的意思却截然不同。
“我爹说了,如果你从前门进来的,就直接让你走人。如果从后门进来的呢,他说要你过去谈一谈。”
听了郭兰溪的解释,李乘风唯有暗自庆幸,这前门、后门居然也有这么玄妙的门道。
“为什么呢?”好深奥!
“好吧,我这就去找他。”李乘风带着疑惑,进了郭掌柜的房间。郭兰溪也跟着过去,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听着。
也许,这位郭掌柜真的就是一位世外高人,为人做事总是这么高深莫测。
“掌柜的,我从后门进来的。”
“我看到了,不用解释。你把今天在冯府的事情跟我详细说一下吧。”
不问一个非常高深的、有哲理性的问题?这样未免有些不符合郭掌柜的做事风格吧?可惜,李乘风又想多了。好吧,李乘风只得将冯府作诗的事情详细描述了一遍。
听完描述,郭掌柜沉思了。是李乘风的演讲水平太次吗?应该不是的。
郭掌柜的眼神很深邃。
“如果不是冯将军有意保你,你李乘风的人头应该已经落地了。”郭掌柜此话一路,吓了李乘风一身冷汗。
“但请掌柜的指教。”
“敢叫乾坤清朗日,踏破杂胡敌胆寒,这个杂胡具体指的是谁呢?若没有冯将军来了一招盖棺定论,那位韩大人完全能曲解这二字的意思。”
“别说了,我都明白了。”经郭掌柜这么一提醒,李乘风猛然顿悟——这一天的第二次顿悟。这吟诗作对固然是一件高雅的事情,但是,在刚刚经历了五代十国的官场之中,各地镇将与京城的关系异常微妙,稍不留神就有杀身之祸。特别是没有话语权的一方,无论说了什么或直接保持沉默,都会成为别人可利用的把柄。冯继业的下跪、抹眼泪、搞煽情,都是一种必须要履行的言行和姿态。“以后要多注意韩溥这个人。”
“冯将军还送了不少礼品过来,顺带着发了点小财。”郭掌柜得瑟了一下,不管以后怎么样,终归不会有人因今天这事找他麻烦。
“经过这么一遭,你今后必然会有一番作为的。”
“哈哈,谢谢谬赞!还有,还有礼品可以分我点吗?”
“等会再说。”
……
“掌柜的,开饭了!”郭定站在院子里大喊了一声。“哟,李乘风回来了呀,你是从后门进来的吗?”
“揍你一脸的后门!”郭定这娃居然也这么无聊,李乘风真想上去抽他几个大嘴巴子。
“不对,不对,今天这事难道是龚大雷在其中捣乱?绝对是,这厮真是太坏了!”李乘风终于渐渐地将心中的迷惑想清楚了。
龚大雷到底说了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