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霁河沿岸,十一个港口从来没有如此的热闹过。特别是在初春时节,冰雪融化,江上的风呼呼作响,寒州的冷空气无孔不入,就算穿得再厚也感到无比寒冷。但是,出港的人依旧很多,那些懦弱的文士,或老或小,或为官或从民,他们全部要去帝都。
邢闫軍命神武团把守好个个港口,他可不想江州的人出现在帝都里,这样会让雷楚天很难办,也会让自己很难办。
龙千穆凝神望着天窗,他手里拿着笔,笔下是书纸,邢闫軍正叫他写事情的经过。
他想了想写下“文过乱江州,武当安天下。”文指的是白长歌,武指的是书里的那个人,一文一武造就了现在的烽无城,受难的是他们两兄弟。
“果然不是爹。”龙千穆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开口,有些怨气。本该上代就结束的事情落在了他的头上。
随后他开始写信,写一封关于风花雪夜的信,写给苏瑾。
他丝毫不担心,微笑着舔墨,望着窗外的阳光,想象着大雪下阳光明媚是什么样子。只是可惜于烽无城大雪,无幸得见,不知道等出狱之后雪会不会融化。在瑜州城时很难见到雪,每年冬天,只是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偶尔吹来一些寒风。若是不能见着,着时有些遗憾。
他又想瑜州城是暖和的,他有点儿想瑜州城了,也有点儿想娘。
正月十五,已经连续出了十几天的太阳,霁河的冰终于融化了。
每天拥挤在港口的文士再也忍不住了,甚至于有一名文士直接冲出去撕碎了那个狗屁公告。霁河每年都是如此,三号就有河另一边的亲戚往来,七号就有渔民出港。现在已经十多天了,可是仍然没有一个人出过港,现在就算文士不急,渔民们也该急了。
然而神武团接受的是军令,他们不是烽无城衙门的士兵,不会通情达理,也不会放行。
谁撕碎了告示,那么他就要把谁抓起来。
可这一抓,顿时引起暴动,所有的文士扑了上去。疯狂的,前赴后继的,不惧生死的……
越来越多的人冲了上去,神武团的士兵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强调过不能杀人,只能够看着这些人左蹦右跳毫无办法,他们紧急的寻求上级的救援,只希望调更多的士兵阻挡住。
可是半天下来,没有一个人过来。港口已经有文士从漏洞中到了船上,他拿起浆准备划船。
越来越多的文士冲上了船,港口边的神武团士兵控制不住局势,好多文士上了船,抬起了浆。
霁河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寒冷的水在急切的心下没有一丝丝阻力,脱绳的船飞快的朝着对岸奔去。
没有谁能够拦住那些飞快的船了。
只是寒风中出现了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舟,舟上站着一名老学士背负双手。他的白袍随着寒风飘飘,面对着奔腾过来的船皱起了小眉。
两名船家看着站立船头的老者说:“老师,里面坐,外面风冷。”
这名老者是京都来的傅大学士,早在十年前他就退休养老,一直到一个月前,有一个书生拿着假圣旨让他去江州宣旨。
他准备叫人轰走这名书生,可是当他看到书生手上的扳指时他微微一躬身说:“老师还好吗?”
见扳指如见老师,纵然是知道是假圣旨他也来了。
傅郝笙摇摇头:“不了,我答应过他在烽无城那些病书生出港之前到达,现在他们已经出港,看来我要在这霁河中宣读圣旨了。”
“老师,你为什么要帮那名少年。”
傅郝笙看着自己的这名学生说:“回到京都之后,不要叫他少年了,他是你师叔。”
“师叔?”船家喃喃了一句,不理解那名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少年竟然是和老师同辈。
“是的,师叔……”傅郝笙说着,站在了最前方,小舟不断的激起涟漪,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傅郝笙就要掉下去。
小舟晃晃悠悠的前进,傅郝笙抬起圣旨。对面奔来的是一片小船,那些文士在船上像是变成了在战场上的士兵,没有呐喊声却胜似呐喊。
傅郝笙举起了圣旨,面对奔腾而来无数的小船,他提了提自己的嗓子,用高昂的声音喊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神武团接旨!江州文士接旨!雷华轩接旨!
醉酒侯接旨!!!
喊声贯耳,傅郝笙的声音顺着寒州的寒风涌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人群中的雷华轩抬头,看到小舟上的那名老者,一眼就看出了他是谁。
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孩子,这名大学士却是站在朝殿的最前方。
傅大学士来了,圣旨来了!
所有人的文士无不拜倒在地,他们认得圣旨,更认得傅大学士。当时白长歌远走,傅郝笙就是武阳朝的第一文人。就算是被发配江州的文士们,也都知道傅郝笙。
“龙千穆接旨!”远处,喊声先至,人后到,龙千穆穿着一身囚衣跪在霁河畔,他抬起头神情凝重的看着这位大学士。他害怕雷楚天一旨将他们救出监狱也害怕一旨判他们死刑。
“雷华轩接旨!”雷华轩紧随其后。
“神武团接旨!”
“江州文士接旨!!”
霁河河畔,烽无城无论男女老少,文人武士全部跪了下来。傅郝笙张开圣旨,大声宣读:
据悉江州之乱,白长歌之死,经过神翼团审查,随知前朝元老之罪,现颁布白长歌之罪:
白长歌自乾元52年进入京都,利用抄袭手段,夺得首榜。神翼团查之背景,知晓其是一个孤儿,殊不知此乃太荒之人。
现今查实,公告天下,同时知龙千穆杀敌有功命,杀于都统有错,功过相抵。
同时,太荒四人于江州监狱乱成一团,命雷华轩为首,缉捕三四人。
神武团一队合禁卫军全体听从雷华轩号令。
江州文士听信谣言,险些酿成大错,令其百年之内不准过江!
钦此!!!
所有人听到圣旨惊讶的说不话,这是一封告罪书,他没有要杀龙千穆,他放了龙千穆,可是放龙千穆的方式确实没有任何人想到。
他说,白长歌是太荒人,说白长歌抄袭,说白长歌是逆匪。这位前朝的丞相在死之后被冠上一个逆匪的名字?可是,谁会信?谁不知道雷楚天只是想放了龙千穆而已。
可是,他们来不及反抗,霁河河畔忽然下起了雨。下起了书雨,一本本薄薄的书不停的往下降,它翩翩而落,带着龙千穆的希望。
那些纸是书信集合于一本,书信上面的字他们认得,书信上面的留名他们也认得。
前半页书信是这十年来白长歌和绝泽之间的来信,绝泽是太荒的山主,白长歌和山主有关系。等文士们看了书信上面的来往是他们全部傻眼了,绝泽叫白长歌表叔……原来,他们真的亲戚关系啊,那么白长歌真的是太荒人啊。
还有一半是白长歌和他老师的来信,信中的内容称呼之老师。
是白长歌称呼一个人为老师,所有的文士惊讶于大衍的文圣竟然会是一个人的学生。
可是当他们看到后面的署名是方先生时,所有人想起一段历史,当时有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要参加文试,扬言成为大衍千年来最年轻的状元,可扬言却变成了狂言。之后在文殿之上,指着天下文士说:无用之文,焉从文道。
人们当时当他是小孩儿,没有跟他计较,只是出现了傅郝笙大学士,是那个小孩的学生。出现了六庭才子,五个是那小孩的学生,出现了御前太傅,是那孩子的学生。
出现了很多名人,可都是那孩子的学生。
人们知道了那名小孩从不曾狂言,可之后不知所踪。如今再现,却是在白长歌的书信中,难道他一直暗中辅佐白长歌?前朝宰相是那名方先生的学生?
傅郝笙看着书信翩翩而落,心中缓了一口气,这些书信他早就看过。他咳了咳嗓子,打开昨天晚上接到的飞鸽传书,再次喊道:“还有一个值得大家欣喜的消息,在昨日,方先生的弟子,书方予出任武阳朝丞相!”
武阳朝的丞相!
霁河河畔,所有人抬起头望着小舟上的傅郝笙,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受宠若惊,有些无以言表,有些老泪纵横。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变成了一个傻子,霁河河畔的寒风不停的吹拂着他们的脸,他们只感觉暖洋洋的,多么的舒服,多么的温暖。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出声。
武阳朝有丞相了。
武阳朝有丞相了!!
武阳朝有丞相了……
一个是平静的叙述,一个是惊讶的长叹,一个是疯子般的喃喃自语。他们在江州,盼了多少年,盼了多少的岁月,盼到现在终于看到丞相之位有人而继。那些自小刻苦习文的孩子们,那些习文有成的老人们,那些被雷楚天驱赶至江州的官文们,他们一直期待着的就是白长歌的回归,这位前朝的丞相地位丝毫不弱于雷楚天。
可是在江州,白长歌死了。
然后又在今天,武阳朝有丞相了。很多人都以为,武阳朝不会有丞相,武阳朝一直是武人的天下,可是今天武阳朝有丞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