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阳翟。
“大王有旨,昭德太后御驾亲征即日回朝,感太后身先士卒保家卫国,大王将出城十里迎接太后回朝,满朝文武一应随形不得有误!”
随着一份诏令从王宫发出,文武百官渐渐聚集于西城门。
巳时三刻,当今韩王今何在在大司马大将军邓芝的陪同下乘坐由六匹骏马驾驭的金撵架也来至了西城门。
有太监小跑来禀报:“大将军,文武百官已然齐聚于此,还请大将军禀明大王,请大王示下。”
邓芝微微点头,轻轻夹了下马腹,来至金撵前,恭敬道:“大王,百官已至,可是现在就出城?”
金撵内,一名约莫十二岁左右的少年一声华贵龙袍,端坐于内。但见这少年皮肤白皙,看似弱不禁风,眉宇间却也有着一股威严。只是隔着帘子,邓芝却是看不到少年一脸的恼怒和不甘。
“出城吧!”少年极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恼怒,淡淡地说道。
邓芝闻言,恭敬道:“是!”然后回身对那太监道:“去下旨吧!”
然后邓芝驾着马走在金撵前头,而金撵在车夫的驾驭之下也缓缓前行,从西城门穿出,至于文武百官皆步行跟随在金撵之后。
走在文武百官最前的两名年约六十余岁的老者分别是当朝的司徒王允与司空魏典,只听魏典低声道:“司徒大人,你可有听说太后娘娘今日便抵挡京都?”
王允一怔,惊讶道:“难道司空大人也不知道?”
魏典苦笑了一声,回头一望,接着道:“司徒大人,你且看看身后相互悄声议论的大臣,恐怕并非我俩不知太后娘娘今日便抵达京都之事了。”
王允望向驾马走在最前方的邓芝,然后说道:“我听说是邓大将军奏禀大王太后娘娘即将抵京之事,且出城迎接太后娘娘的意思也是邓大将军提出,或许太后娘娘先一步将消息传给了邓大将军吧?”
“如果当真如此就好了。”
“嗯?司空大人何出此言?”
魏典四下瞧了瞧,然后以更低的声音说道:“司徒大人,你也知道我有一女婿是在西园亲卫军中任职,而昨日这西园亲卫军便接到邓大将军的将令说在今日之时西园亲卫军也须出城迎接太后娘娘。”
王允愕然,道:“真有此事?!”
“司徒大人,我骗你又有何好处?”
王允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眉头紧蹙,叹道:“如此的话,今日恐怕……”说到这里,他忽然对魏典道:“司空大人,那你可有什么准备?”
“准备?”魏典露出无奈的苦笑,续道:“司徒大人,你也知道自从先王驾崩,太后亲自主持朝政以来,这邓家的势力便日益膨胀,你、我虽与邓大将军同样位列三公,但我俩不过是形同虚设罢了。”
王允猛地站住,魏典脸色微变,忙伸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着,同时说道:“司徒大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司空大人,我等食君之禄,自当担君之忧,如今这邓芝这般作为,显然有所图谋,我等如何能够助纣为虐?!”
“唉!司徒大人,我何尝不知此理?但如今形势比人强,我且说一句大逆不道之话,就算邓大将军想要谋朝篡位的话,如今京师之内又有谁能够阻止?”
“那难道我等就如此眼睁睁地毫无作为?”
“说实话吧,我昨日在得知这一消息之话,便让人连夜出城去打探消息!如果当真是太后娘娘回朝的话,那这一切猜测自然就毫无意义!不过若是邓大将军的阴谋的话,届时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的话,也绝不能领大王受到伤害!”
正说着,忽然后面有一名官吏快走几步,悄悄将一封信塞到了魏典手中。
“太后遭袭,失踪!”
短短六个字,登时令魏典大惊失色,而王允见状连忙瞧了过去,登时也面如死灰。
两人在先王还在的时候便位列三公,而这几年邓绥主持朝政以来,虽然大力扶植邓家,但两人也心如明镜,知道邓绥并无谋逆之心,确实是为了今家王朝,所以也很配合邓绥的各项政令。
如今邓绥遭遇袭击而失踪,邓芝又假传消息说太后回朝,其狼子野心已然是昭然若之。
忽然,前面的金撵停了下来,王允和魏典连忙朝前望去,只见是邓芝勒令队伍停下。
而此时在邓芝的马前正跪着一个人,似乎与邓芝说了什么,然后将一封信交给了邓芝。
接着便看到邓芝打开了那封信,下一刻他整个人一颤,竟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
在众人疑惑、奇快的神色中,邓芝忽的大声哭道:“阿绥,我的好阿绥啊!你……你为国为民操劳多年,又无惧危险御驾亲征与前线将士一同保卫家国,如今好不容易击退敌军,保住我大韩疆域,却……却……”
只见他哭着哭着竟直接栽了下来,好在身旁的亲卫及时将他给接住。
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然令所有人哗然。
王允和魏典作为百官之首,此时自然得上前去。
“邓大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魏典问道。
邓芝此时满脸都是泪水,双眼血红,伤心极了,只见他将手中那张已经被他的泪水打湿的信件递给了魏典,然后便兀自哭道:“阿绥,你的命好苦啊!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用,原本应该是我出征才对,怎么可以让你一个女孩子披甲上阵!”
魏典一目十行浏览信件,看完之后,亦是浑身一震,眼中微微有些茫然。
王允见状一把夺过信件查阅,只见这信件中说,太后娘娘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遭遇袭击,幸得由太后娘娘亲封的白衣武侯相救,但是后面再次遇袭,不幸罹难!而最重要的是,在这后面还附加了一份调查,调查说这两次袭击竟是当今的大王今何在指使。
“这……这怎么可能?!”王允有些失魂落魄。
而此时邓芝已经在亲卫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指着因为不知发生何事而掀开帘子探出身子的韩王今何在,悲怒道:“大王,您……您怎么可以如此……如此对待阿绥?!”
今何在一惊,道:“大将军,你此话何意?!”
锵的一声,邓芝拔出随身的佩剑,悲怒道:“大王,阿绥立你为王,又助你打理朝政,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暗杀阿绥?!”
今何在脸色一变,一个站不稳,跌坐回金撵内。
而邓芝此时却再次说道:“我前几日收到消息说阿绥遇袭,原本还不能相信,然而派人调查之下,却得知竟是大王意欲夺权,而加害阿绥!可是纵使如此,我依然不信大王会如此作为,直到昨日有西园亲卫军上军校尉吴良、助军左校尉赵谦、右校尉丰裕三人密报于我,说大王暗中下诏令西园亲卫军今日出城勤王。我本想如今外敌刚退,如何还须勤王?但今日大王突然下诏出城迎接阿绥,我登时醒悟,大王此举乃是要将我邓家一系铲除。”说到这里,邓芝又泪如雨下,悲愤高呼:
“我邓家自大韩开国以来,便为大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今太后更是我至今姊妹,先王驾崩,未立太子,阿绥恐王子争位,危及江山社稷,遂将本是藩王之子的当今大王过继膝下,又念其年幼,以女儿之身,垂帘听政,这么多年为了大韩的江山社稷呕心沥血,如今却因大王一己私欲,枉死他乡,悲矣!悲矣!若非西园亲卫军多为将军感念太后之仁德,今日我邓家恐怕已然是‘鸟尽弓藏’。但,纵使如此,我亦不敢责怪大王,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阿绥贵为太后,一个弱女子撑起了整个大韩,却被大王加害,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举,岂能够是君主所为。”
语毕,邓芝扭头问魏典,“敢问司空大人,我大韩何以立国?何以治国乎?”
魏典此时此刻已经因为这突然的转变弄得有一些混乱,起初他自己得到的消息是说这一切都是邓芝所安排,但此时此刻邓芝如此悲拗,丝毫不似作伪,让他忍不住相信其言语。
“这……”魏典有些为难。
邓芝道:“司空大人既然不说,那便由我代言!我大韩以先祖武功立国,立国数百载则以孝治天下。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君者,以孝治天下。昔年列位先王之以孝治天下也,是以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祸乱不作。”顿了顿,他凌厉地看向金撵,怒道:“如今大王却大逆不道,弑母夺权,是为不忠、不孝!又欲滥杀忠诚,是为不仁、不义!如此如何能够为君?!”
金撵内,今何在听着邓芝一句又一句的“控诉”气的全身发抖,但是又无能为力。自从他被立为大王以来,便从未碰过朝政,不过是空有王的头衔罢了。其实今日清晨,邓芝突然要求他下诏出城迎接太后,他便有所怀疑。因为以往邓芝做任何决定都不会说告知于他,而今突然如此,怎能不令他生疑?但纵使生疑,一直在深宫中的他,如何能够知道外界之事,而且他自己本身也确实感念太后御驾亲征的劳苦,所以在心里其实还是挺高兴能够去出城迎接太后回朝。
外面,邓芝手持宝剑,一步一步朝金撵走去。
王允与魏典见状,虽然脑袋有些混乱,但还是身不由己地拦在邓芝身前。
“大将军,你想做什么?!”王允厉声问道。
邓芝悲道:“当然是要质问大王,为何要如此对待阿绥?!”
“大将军,请稍安勿躁,如今诸多事情还不甚明了,何况他是大王,你身为臣子,如何能行此不君之事?!”魏典劝道。
“哼!此事证据确凿,有何不明?!二位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大可让西园亲卫军的诸位将军叫来询问!”
王允和魏典互相看了一眼,魏典点了点头,道:“好,那就先请诸位将军过来吧!”
不多时,西园亲卫军的八名校尉便过来了,其中有一名便是魏典的女婿。
“尔等可有接到大王的勤王诏令?!”魏典问道。
典军校尉王楠,也就是魏典的女婿出列,道:“禀司空大人,末将等人确实接到大王的勤王诏令。”
魏典一愣,这与王楠昨日偷偷跟他说的不符,当时王楠可是说了是大将军下的命令。但是这个时候,他却不能够说出来。
邓芝道:“二位大人,现在可是相信了?!今何在根本就不能够为王?!”
王允厉声道:“放肆!大将军,大王名讳岂是你能够直呼的?!”
“司徒大人,今何在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如何能够为王?!更何况,他原是藩王之子,若非阿绥,本就不能够继承王位!而今他夺权弑母,如何能够继续作为我大韩的大王?!”
王允被说的哑口无言,但依然支支吾吾道:“就……就算如此,但……但他现在也……也还是大王!”
魏典也说道:“不错,就算大王所作所为有所不对,那也应交给宗正处理此事,而不应该由大将军你来!”
韩国设立三公九卿,而宗正便是九卿之一,乃掌管王族、宗室事务,历来都是由王族的长者担任。
邓芝似乎早已料到这个,不慌不忙地说道:“司空大人所言极是,是我僭越了!那便请宗正大人来吧!”
说着,不待王允和魏典开口,便命人去请宗正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