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自第一次开始抄作业时,就已经把不久前“好好学习”的决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在网吧里看到的是两眼能照亮屏幕的游戏达人(当然他自己也是),在公寓下经常看到喝了啤酒满脸通红的学生。
夜幕降临后,公寓楼下热闹起来,仿佛只有在夜间才开张的街市,大一新生都安顿好了自己的生活,天气虽然已经不像七八月份那样炎热,然而学生们聚在啤酒摊的热情丝毫不减,兰州本地的自不用说,外地的学生也都入乡随俗,在恍筹交错中,划拳声惊天动地,虽然还是无法盖过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却都诱惑着涉世未深的学生们,像小张这样的大一新生,带点羡慕的看着他们面前墙砌般的啤酒瓶,看到他们大吃大嚼着烤肉串和别的什么,如痴如醉的快乐。
是的,人人应该如此快乐,小张是羡慕他们的。
除此之外,还是有不少形色匆匆,像高中生一样背着书包的大一新生,他们看到网吧里、啤酒摊上的学生,眼神复杂,但步履并不丝毫放缓。
也许他们也像小张一样思考着,怎样才算是真正的大学生活。
大学大学,听名字固然是来接受高等教育的,然而小张在课堂并未感到一丝快乐,小张在高中还算偏科,他喜欢语文和物理,然而上了一阵子大学的课下来,小张没办法偏科,因为他没有一个喜欢的!
老师无一不是业务熟练的流水线操作工,小张和同学们在这流水线上接受着统一的摆布。将来,小张想,也许是四年后,大家一起从流水线上跌落,打个滚起来,也是奔向其他的什么流水线吧。
初来大学的喜悦和小张高人一等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因为在这个区,大学就有四五所,街上随便拽住一个年轻人,十有八九自称大学生。
大学生,太多了!
小张和这群孩子一起来到了大学这片大海边,用心中无限的期望激起着惊涛骇浪,像真正的弄潮儿般扑向大海。他心中深藏的浪漫喷涌而出,他一切想做而没有机会做的,将如火山爆发般的,将他长久以来臣服的这个俗世,用他的火雨灼烧、撕毁。
小张上课走神并在高数课本上写下“世界就在我脚下”,可不仅仅是一时兴起。
然而潮水随着激情一起褪去后,会露出白色沙滩和嶙峋的礁石,或者螃蟹在你脚下横着爬过,或者海风吹拂你的发丝,或者西面的夕阳默默沉下,或者东边天空中海鸥的翅尖划过海面低矮的乌云,更远的远方,不知名的鱼儿露出鱼鳍;不知名的声音从某处幽幽传来。
小张没有佛祖那样的百千亿化身,也没有三头六臂,无论哪一种风景,哪一个方向,哪一种声音,他必须做出选择。
有时候,小张手拿着鸡蛋灌饼,或者叼着一袋牛奶,混在清早流向教学区的人群中,小张是不需要认路的,只管跟着走就行,小张突然就有一种感觉,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很多年前,也仿佛是在别的世界,有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也做过和正在做着同样的事。
让小张感到轮回不远,一切所做的选择,无一不是注定。
当然小张马上就会打消自己这种奇怪的念头和想法:“唯心了、唯心了”,像和尚犯了错要默念:“罪过、罪过”。
他的追求依然是模糊的,一度,他认为这样的大学正是他的追求,他一有空就可以进网吧打游戏,踢球踢到夜幕降临才记起吃饭,上课虽然依然无聊但是小张并非听不懂,没有谁管着他,他射手座的自由似乎已经达到。
然而每当夜幕降临,他躺在宿舍的床上,电视里闪烁的画面在他的眼镜上印出某些光彩的时候,他像个孩子似的想要看清这也许是七彩的色彩,他想将目光聚焦在眼镜片上,却发现眼睛瞪得生疼也做不到。随后,他立即会让公寓内的水声、拖鞋声、关门开门声、高声的呼喊声,让这一切声音以镜片上七彩光晕的光速占据他的心灵,他以这样的方式感到充实,眼镜也不取下来的,沉沉睡去。
小张总以为是自己在选择,然后所有的选择搭建成了一条路,使得他走进这所大学,然后继续选择,继续他这未知的路,继续他这未知的梦。
可有时候小张也觉得未必是这么回事,可能没有谁做得了真正的选择,因为即便是小张自己的降生,也无法自主。
小张的老妈,在生下小张的姐姐张雅后,本来是不打算再生的,当时正是上世纪80年代,计划生育的浪潮达到顶峰的时候,谁要是生二胎,在国企可以肯定是要开除公职的,小张老妈不想丢掉工作。
但是小张的外公,愿他老人家安息,说了:“必须再生一个!”老妈是孝顺的人,于是小张就这样诞生了,诞生的过程按老爸老妈的描述,为了躲避计划生育部门的打击,过程简直惊心动魄,剧情跌宕起伏。
小小的小张被秘密转送到许多地方,常常是这里住上不到一个月,立即转移到下一个亲戚那里,小张也因此从小没有吃过母乳,靠外公四处奔波、采购的“炼乳”活下来了。
之后老爹老妈对外宣布:在火车上捡了个婴儿,没错,就是小张。
所以,小张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思考:如果没有外公,自己会是个什么东西。
长大一点后,小张思考:幸亏还有外公,不然自己就根本不存在。
现在,小张又在思考:如果没有外公,自己会是个什么东西。
这三个过程,有点像佛家所讲的悟道三个阶段
开始: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然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最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当然小张是没有这么高的觉悟,他其实是在想,如果没有外公,自己可能还是前世的鬼魂?在阴间?还是作为单细胞生物此刻还浪迹在浩瀚的下水道里?
不止是小张在胡思乱想,小张和付文忠聊天的时候,发现付文忠也一样,大概是进了大学,被各种新鲜事物一刺激,再加上一点点“世界就在我脚下”的催化剂作用,都开始思考起来。
也许正应了那句: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付文忠眉头深锁,郑重其事的问小张:
“你这每天都去网吧打游戏,有什么意思辣!我就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辣!”
“那你一天站在这儿只知道仰个脖子看电视!有意思?”小张反驳
“那我起码不花钱辣!”
“我花钱我玩的爽啊!”顿了顿,小张又补一句:“你个都不知道电脑游戏是啥东西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玩的没意思!”
“那个不用了解辣!根本不用会!我一看就知道没意思辣!”
付文忠的口气就像小张老爹,了解都不了解,一看小张拿着课本以外的书看,就要呵斥一下:“那个有什么意思你一天到晚的看!对学习有用吗!”
这种否定是多么苍白无力。
“上课有意思没!”小张反问付文忠。
付文忠想了想:“当然没意思辣!”
“那你为什么上课!”
“这不明摆的辣!你不上课你来大学干嘛?”
“那你上大学干嘛来了?就是为了上课?”
“你不毕业怎么找工作辣!你不上课怎么毕业辣!”付文忠有点急。
“呵呵,”小张决定以“呵呵”结束了这段小小辩论,因为他预感到,他和付文忠将会陷进“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泥潭,况且,他从内心深处认为,付文忠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的,因为小张从小就被告知:“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找到好工作”。
意思都差不多。
小张趁热打铁:“走走走,明天是礼拜天没课,今晚包夜走!”
“敢不敢!”
“这有啥不敢的啦!”付文忠就差拍桌子了。
这一幕也让小张一下子觉得似曾相识,但与唯心主义没有任何关系,小学的时候,面对铁路工区堆积如山的铜质阀门,也有个人这样问过小张:“敢不敢!”
小张英勇的抱起两个阀门,和问话者一同,将阀门卖到废品收购站。
但是到手的5块钱还没捂热,就被寻踪而至的工人逮了个正着,扭送到学校,差点开除,爹妈一个劲的给人家赔礼道歉,回家一顿毒打…….
往事不堪回首啊。
“那我晚上9点多来找你,你别乱跑!”
“放心了辣!”
“对了”小张又想起了什么:“你那个女老乡呢!”
付文忠知道小张的意思:“人家有男朋友呢,高中同学,在别的学校”。
不少同学都像小张一样,声称自己的女友是某位高中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像小张声称的一样,水分这么大。
“你那个女朋友的照片我看看辣!”
“就是就是”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罗明、郭靖异口同声的凑了上来。
小张虽然那天跟郭靖闹得很不愉快,但小张并不记仇,按照他的性格:“无所谓”了。
“等我找找”,其实他知道魏霞的照片一直在钱包里夹着,他装模作样的乱翻着抽屉找着,只是不想舍友发现自己特别在乎魏霞。
那样似乎有损小张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