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文先生刚走,展麟又走了进来。虽然明琅一向冷淡,但展麟还是一眼看出他心绪杂乱。
“怎么啦,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展麟立刻凑上来问。
明琅也不瞒他,遂将林宝珠刚刚来说的事和盘托出,末了说道:“我能有什么好办法呀?真是莫名其妙惹个麻烦!”
他说得无比烦躁,展麟听着倒笑了起来。
“谁让兄弟生得这般俊俏呢,别人想惹这麻烦,还惹不上呢!”
“你还笑?”明琅瞪他一眼。
“要不……”展麟忽而倾身低脸凑近他耳边,“好兄弟,你叫我一声好兄长,我来替你想办法!”
这话已经很不正经,若是依着明琅从前,必定即刻翻脸。可如今两人亲密无间,眼瞅展麟嬉皮笑脸,明琅竟没办法聚攒怒火,只好冷着脸回过眼去,不再理他。
“好啦好啦,不叫就不叫吧!”展麟生怕多调笑几句真惹得他翻脸,赶忙见好就收,“谁让你是好兄弟,我是好兄长呢!你就放心吧,这么点小事,就交给我好了!”
“真的?”明琅立刻回脸。
“我骗过你吗?”
明琅偏头想想,随即展脸笑起来。
“那就交给你了!你要是不能让你张师妹明白她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不是对不起我,而是对不起你任师弟了!”
“行啦!多大点事,就把你烦成这样!”
明琅冲他皱皱鼻子做个鬼脸。这是他第一次冲着展麟做鬼脸,展麟眼瞅着不见可憎,只见可爱,心中一荡,忍不住又想玩笑一句,却在一转脸间,看见张紫韵的奶妈翠姑行到了门口。
翠姑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她女儿红叶跟张紫韵同岁,也是刚满十七。她母女俩并不是张家家养奴才,也不曾签过卖身契约,但翠姑性情温良,谨小慎微;红叶行事麻利,为人诚恳,因之深得张家一家人信任看重。
“明大爷,展大爷!”那翠姑一手端着一盘点心,向着展麟明琅躬身通报,“我们小姐知道明大爷一直在这儿看护许五爷跟林七爷,所以让我做了几样点心送过来,明大爷饿的时候随时可以吃。”
“这都是你做的?”明琅尚未开口,展麟率先发问,一边上下打量着翠姑。
“是!”翠姑恭敬一应。
展麟还想问她这咸味儿枣泥糕的手艺是从哪儿学的,话到嘴边又觉着还是背着明琅问比较好,因之微微一笑,替明琅做了答复。
“那就放在桌子上吧,回去就说明大爷感谢你们小姐费心!”
翠姑赶忙答应,将两盘点心放在桌子上,躬身退了出去。
“你很爱吃是吧?那你全都端走吃去!”明琅难免瞪展麟一眼。
“人家好心好意做了送过来,你老是退回去也不好看!况且已经说好了要想办法让张师妹明白心中真正所爱,那你现在就不能对她太过拒绝,要不然就算我有手段,也没有机会施展了。”
明琅听他说得有理,这才无话可说。展麟眼珠一转,说道:“好兄弟,我还有点事忙,待会儿我再来找你去吃中饭!”
不等明琅回应,他已抬步出门,眼瞅翠姑就在前边不远,赶忙三步两步追上。
“翠姑是吧?我有几句话想问问翠姑,不知翠姑能不能抽出时间?”他说,尽量露出温和的笑容。
“展大爷有话尽管问就是!”翠姑忙恭敬回应。
“只是在这里说话不方便,翠姑能不能随我去我住的那个院儿里再说?”
翠姑心中颇有疑惑,不知这位展大爷神神秘秘要问什么事,不过她身为下人不能拒绝,只能点头应允。
“自然谨听展大爷吩咐!”
于是随着展麟去到客人住的那处院落,进到客厅,展麟伸手请翠姑坐下,翠姑稍微踌躇了一下,这才拘拘谨谨侧身而坐。
“翠姑之前一直是在张家的吗?从前……有没有在林府待过?有没有在林府做过这些点心送给其他人吃?”展麟开门见山。
“送给其他人吃?送给谁吃?”翠姑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比如……姓赵的!”
“姓赵的?”翠姑豁然抬头,吃惊地看着展麟,“展大爷……为什么要这样问?我从前本是赵家娘子身边的丫鬟,我这做点心的手艺,都是跟赵家娘子学的。这件事张姑娘林姑娘都知道,展大爷今日突然问起,却是何意?”
展麟正是疑心明琅从小吃过她做的点心,这才会有此一问,却万万没想到翠姑居然会是“赵家娘子身边的丫鬟”,禁不住身上一震,一句话脱口而出:“赵家娘子?你是说……十多年前惨遭灭门的……那家姓赵的,你在他们家做过丫鬟?”
“是!”翠姑黯然低头,多少年的事了,她还是忍不住伤心难过,“赵家老爷……跟赵家娘子,多好的人,不是他们,我都活不到现在,可是……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展麟一颗心“扑嗵”乱跳,自觉着马上就能确认明琅真实身份,要稍微整理一下思路,这才开口发问。
“翠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赵家有些什么渊源?还有……那晚赵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全家人都死了,唯有你逃出一条性命来?”
翠姑没想到展麟会问起此事,不由得两眼瞅着展麟。展麟尽量诚恳冲他一笑,翠姑忙又低下头来,尚未开口,已禁不住抬袖拭泪。
“我原是赵家家养的奴婢,赵家娘子嫁到赵家的时候,我才十四岁,自那时起我就在赵家娘子身边服侍。赵家娘子对我恩深义重,并不认真当我是奴才对待。在我十九岁的时候,还做主将我嫁给了府里一个年轻的管家,并允许我跟我男人在府外另置了一处宅院。”说到此处,回想从前赵家娘子对她的恩义,翠姑不由得哽咽难言,要稍微停一停,才续往下说,“不想……就在我们大小姐刚满四周岁的时候,正赶上我身怀有孕,赵家娘子恩准我回家待产,那一晚……就在我生下红叶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天都黑定了,我男人……突然被人叫了出去,说是府里有事,老爷叫他赶紧去。我男人急急忙忙跟着来人去了,谁知……那一整晚他都没回来,到了第二天,我就听说……赵府一门老幼,包括我男人,甚至包括府里的猫狗鸡鸭,全都莫名其妙……一夜之间死光死绝了!”
说到此处,翠姑禁不住放声大恸,但也只哭了两声,忙又忍住。展麟愣在当场,原以为这次终于可以知道事实真相,但听翠姑的意思,她恐怕对那晚的事情,同样未知究竟。
“那你后来可有打听,究竟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死心地追问一句。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翠姑一边落泪,一边摇头,“虽然……因为我们老爷夫人心地善良,宽待下人,恩准到府外另置宅院的并不止是我们一家,但……其他人眼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很快都风流云散各奔东西。只有我怀抱幼女无处可去,没奈何求到林家娘子跟前。正好张家那个时候正在为三个月大的大小姐找奶妈,林家娘子就介绍我去了张家。”说到此,翠姑可能是怕展麟听不明白,流着眼泪瞅瞅展麟,多跟他解释几句,“我们家……就是从前的赵家小姐,跟林大小姐同一天出生,宫里的贵妃娘娘还给两个女孩儿赐过名,所以两家父母让她们自幼结成姐妹。两家来往可勤了,若不是赵家……我们大小姐如今……也跟林小姐一般年纪了!”
说到此,翠姑再次呜呜咽咽抑制不住。展麟黯然无语,等翠姑渐渐安静下来,他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你们赵家的两位少爷,那时候有多大?”
“大少爷跟大小姐都是赵家娘子亲生,大少爷比大小姐长了三岁。二少爷是二娘所生,比大小姐只小了四个月。”
展麟暗暗点头。他本来就认定明琅乃是赵家遗孤,如今算算年纪,当是笃定无疑。不过他还是要做最后的确认。
“那你记不记得,你们家这位二少爷身上,可有什么胎记之类?”
“胎记?展大爷为什么会这样问?”翠姑早就已经满腹狐疑,到此时终于大着胆子问出来,“莫非展大爷……跟我们赵家……是有什么渊源的?”
“算是有渊源吧!”展麟点一点头,“翠姑你好好回忆一下,这位二少爷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明显好认的胎记?”
“二少爷身上……我真不记得有什么明显胎记!”翠姑摇头,“倒是我们大小姐,她的手腕上……”
她忽然住口,大概是涉及到了“大小姐”,她不愿意说给人听。展麟原本只是想要确认明琅的真实身份,以便日后可以尽量帮明琅排忧解难,却万没料到会扯出“大小姐”三字,刹那间手脚颤抖脸色发白,想要跳起身来,却竟浑身发软动弹不了。
“你你你……你说……大小姐,她她她……手腕上……怎么样?”他用尽力气才结结巴巴问出一句。两眼盯着翠姑,从小到大从未有过如此紧张。
(请看第五十四章《真相管窥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