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张紫韵听丫头说展麟明琅出侧门往观枫亭的方向去了,立刻缠着表姐林宝珠换了男装,亦从侧门出来。不想行至观枫亭,四顾不见展麟明琅的身影,张紫韵不得不张嘴呼喊。
谁知她又一声呼喊没落音,不提防展麟明琅从天而降,直接落在她面前。把个张紫韵又是吃惊又是羞呛,好像被人窥破了心事一般,一张俏脸在刹那之间布满红晕。
“明大哥,展师兄,你们……你们怎么从树上下来了?”
“我们上去看风景呀!”展麟坦然一笑,揽抱着明琅的手自然而然撤了回来,“你任师兄没带你上去过?”
“没……没有!”张紫韵依旧结结巴巴,一边仰起脸来看看那棵古树,很勉强地改换脸色嘟一嘟嘴,“这么高,他自己一个人也未必敢上去,哪里还能带上我?也只有展师兄这样的本事,才能随意上下!”
展麟扬一扬眉,回过眼光看向亭子里的林宝珠。此时林中已经颇显昏暗,但彼此眉目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眼见林宝珠肤色白腻,眉毛弯弯,脸上神情更是略带羞涩,一望可知也是一位女扮男装。
“这位是……”展麟礼貌相询。
“她是我表姐,姓林!”张紫韵抢着回话,“我从前跟你们提到过的我姑妈的女儿便是她了,她的名字还是贵妃娘娘亲赐的呢!”
林宝珠在张紫韵与展麟明琅说话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站在凉亭里,一手扶着亭柱,两眼也在向着展麟明琅悄悄打量。展麟还则罢了,虽然英俊威武既高且壮,但在红枫山庄一众弟子中,如这般人才并不少见。然而明琅容色之清丽绝尘、气度之淡雅高贵,却是林宝珠从所未见。她一向自负美貌,但此刻身着男装,却觉着比起这位明解元远远不如。也难怪表妹对他念念难忘,如这般罕见罕闻并世少有的美男子,任是谁见了,都难免会生爱慕之心。
她本是大家闺秀,虽然也曾在红枫山庄跟着二舅张屏川学过两年武功,性情上却远不如张紫韵这般直爽活泼。耳听展麟问到自己面前,林宝珠赶忙嫋嫋娜娜从凉亭里边走出来,向着展麟明琅羞羞答答福了一福。
“师妹林宝珠,见过展师兄,明解元!”
展麟初听张紫韵说到她表姐的名字是贵妃娘娘所赐,心中便已格外留意,回想从前张紫韵提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一直在心中盘旋往复挥之不去的那个模糊念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今日那咸咸甜甜的枣泥糕,必定是林师妹从家里带过来的了?”他忽然发问。
张紫韵曾说当年赵家娘子与她姑妈几乎跟贵妃娘娘生下太子的同一时间,各自生了一个女儿。贵妃娘娘欢喜之余,还为两个女孩儿赐了名字。两家父母让这两个女孩儿结成异姓姐妹,两家人也因此常来常往,十分亲密。展麟本来疑心明琅乃是赵家遗孤,偏偏今日林宝珠一来,明琅便因这味道古怪的枣泥糕而回想往事伤心落泪,展麟自然而然就猜想,明琅很可能是在小的时候,吃到过林家独门秘制的这种咸味枣泥糕。
他自以为所料不差,却不想他话音刚落,林宝珠尚未反应过来,张紫韵已笑着接话。
“哪儿啊!那是我奶妈亲手做的,展师兄明大哥若是喜欢吃,我以后让她多做几回!”
展麟没想到这一次自己居然猜错了,回脸向着明琅一瞅,只见明琅脸色木然,冷淡回应:“虽然好吃,也不能多吃。已经晚了,我们该回庄里去了。”
他向着两女抱一抱拳,便即转身离开。展麟心中虽有很多疑问,却不好留下来继续追问张紫韵,只能跟两女道了别,伴着明琅仍沿小路回去红枫山庄。
剩下林宝珠暗暗为表妹伤感,眼瞅这位明公子对她表妹连一眼都不曾多看,也知他心中对表妹实无半点情意。但这话不能直言相告,否则必然令表妹的自尊心大受打击。
“表姐,你觉得……怎么样?”等展麟明琅走远,张紫韵羞红着脸蛋问出来。
“的确是俊美绝伦人间少有!”林宝珠只能顺着她话说,“只可惜……他太过清高冷淡,连句话都不肯说,真的很难了解他的为人。”
她这话其实已在委婉提醒张紫韵,明琅对她很是“冷淡”。可小姑娘一旦陷身情网,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令之清醒。
“他是很清高啊!表姐你不知道,从前我跟任师兄刚认识他跟展大哥的时候,他跟任师兄都不说一句话。幸好任师兄脾气好,要是换了二师兄,肯定要对他吹胡子瞪眼睛了!”
她一边说,一边咬着嘴唇含羞带笑。林宝珠心中暗暗叹息,但这事不能直劝,她只能另辟蹊径,婉转提醒。
“任师兄任师兄,等你以后嫁了人,还这么口口声声任师兄,你夫君不吃醋才怪!”她说,伸手指点一点表妹光洁的前额。
“吃什么醋,我提我师兄难道都不行?”张紫韵哪能想到表姐别有深意,不由得小嘴一撇。
“自然不行!正所谓出嫁从夫,你嫁了人,眼里心里就只能有你夫君一个人,以后就算私下想见见你任师兄,都不容易!”
张紫韵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不由得呆了一呆。林宝珠暗暗摇头,也暗暗好笑,这丫头明明心有所系,偏偏身在其中懵懂不明。她这局外人还不能操之过急,否则让这小丫头起了逆反心理,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正想着怎么跟她多说几句,忽然翠姑匆匆忙忙奔了过来。
“两位小姐,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两个女孩儿同吃一惊,张紫韵抢先问出口来。
“许五爷跟林七爷今日到城里办事,竟被人打成重伤!幸好有人将他们送了回来,如今两个人都昏迷着呢!”
所谓“许五爷林七爷”,乃是张屏川的五弟子跟七弟子,其中“林七爷”还是林宝珠的小堂弟。一听此言,两个女孩儿如何不惊,当下也顾不得再说话,急急忙忙赶回红枫山庄。
仍从侧门进入,眼瞅着很多人围在前院一间偏厅门口,两个女孩儿也挤将进去。只见屋里站满了人,张屏川脸色凝重居中而立,几个大弟子个个脸上又是愤怒又是担心,但因师尊在屋里,包括坏脾气大嗓门的二师兄高百威都一声不出。
屋子两边各放一张竹榻,榻上躺着许五与林七。此时庄里的大夫文先生正在许五身边抢救。而在林七身边,豁然是明琅扯开了林七的衣襟,正将一根根银针插在林七****的胸脯上。展麟站在他身边,手上捧着一个装银针的盒子。明琅手法熟练,面色淡定,比之满头冒汗的文先生,他竟是显得更加从容而冷静。
忽而“啊”的一声,林七在明琅又一银针扎下去之后,居然叫了一声出来。满屋的师兄弟立刻围了上去,眼瞅林七睁开眼睛,很虚弱地叫了一声:“师父!”
“七师弟,是谁把你们打伤的?”高百威首先按捺不住,喝问出口。
“先别说话!”张屏川阻止林七回答,转过脸来看向明琅,“解元公,他伤势如何?”
“该当问题不大了!”明琅舒一口气,“等我开个药方,马上帮他煎一副服用。”
“那他现在能不能说话?”高百威追问。
“简单几句没问题!”明琅回答。
早有小厮递上纸墨,明琅坐下写方。高百威蹲下身来,尽量压低嗓门再问一声:“七师弟,到底是谁打伤了你们?”
“不知道!”林七低声回应,“是几个……蒙面汉子,他们隐身在暗处偷袭,我跟五师哥……猝不及防!”
“******!”高百威一跳起身,“我现在就进城找这些兔崽子去!”
他大踏步地往外就走。众弟子见张屏川没有阻拦,纷纷要跟着追出,张屏川这才皱皱眉头开了口。
“真要去,就雄飞跟着百威去吧,其他人去了也不济事!”
展麟早有此心,赶忙道了一声“是”,先将手里的针盒放到正在写方的明琅手边,这才追着高百威出门而去。剩余弟子中只有张清宇武功能在高百威之上,眼见父亲不派他去,忍不住叫出一声:“爹!”
“他两人这会儿才去,恐怕查不到任何消息!只是以百威的脾气,不让他跑出去一趟,今儿一晚上他都睡不着觉。所以……你去安排人手,明日再到城里明察暗访。”
众弟子这才明白师父的意思,不由得暗暗佩服师父心思缜密。张清宇赶忙答应一声,自出房去细作安排。
那边文先生好不容易将许五救醒过来,回脸见林七安安静静,许五却痛得满头冒汗,文先生不得不行至明琅身边,向着明琅深深一揖。
“解元公善使银针,就请帮许五爷也扎几针吧!”
明琅没有主动请缨,正是碍着文先生的脸面,如今文先生求到面前,自然不再推辞,忙谦逊一句,拿着他装银针的盒子走至许五床榻前。先手搭许五腕脉探了一探,这才解开许五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文先生赶忙接过针盒替他捧着,之后明琅亦像方才针对林七一般,将一枚一枚银针扎进许五胸膛。
几针扎下,当真立竿见影,许五脸上痛苦之色明显减轻,等到明琅停了手,许五居然跟林七一样,很快便沉沉睡熟。
文先生等明琅站起身来,再次向着明琅一揖到底。
“老朽一向自负医术,不想今日得见明解元神乎其技,老朽实是甘拜下风!许五爷的药方就请明解元一并开了吧,从明日开始,老朽每天来向明解元请教,还望明解元看在庄主脸上,不吝赐教!”
明琅赶忙回礼,直道:“不敢!”张屏川又去查看一下两个弟子脸色,之后回过脸来,竟也向明琅抱一抱拳。
“老夫一生好武,因见解元公体质柔弱,本来不大瞧得上眼,不想明解元小小年纪,不仅文采卓越,医术也是如此高明!老夫生平不曾服人,但今日委实对明解元佩服之至!”
明琅更是吓得逊谢不止。林宝珠跟张紫韵一直守在门口,直到明琅跟文先生忙完,这才轻悄悄地进屋看看两个师兄师弟的脸色。那林七本是林宝珠的小堂弟,林宝珠难免更加挂心。眼见两人呼吸平稳,气色安详,张紫韵林宝珠这才松了一口气。林宝珠心中对明琅充满感激,向着明琅悄悄一瞅,又回过头来看看张紫韵。正见张紫韵两眼偷觑着明琅,眼神中隐隐闪动着异样的光彩。林宝珠心中一惊,明知如此一来,张紫韵对明琅的仰慕必定更深一层,只能在心中暗暗盘算,怎么才能将对表妹的伤害降到最低。
(请看第五十二章《委婉托付姊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