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西移,春风温和,晒的人舒服的不想动弹。
众人还在为始皇帝到底有没有成仙这事闹得争论不休,李风问道那之前发牢骚的汉子:“你可曾出过海?”
那青年倒是一愣:“没…没有…”
李风笑了笑:“大海之大,无边无际,别说是始皇帝和他那三百黑龙大船,就算是把整个暖阳城填进去,都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区区凡人,就算他本事再大,又能有多少生还机会?”
青年不屑道:“凡人当然没那本事,可是神仙有啊,那玄空山的老神仙们你没见过吧?个个都能飞天遁地,一步就能跨个十里百里地,区区大海算的了什么?”
李风听的他这么一说,心中一时无语,这小子还真能吹,他早些年漂泊之时,也曾有幸见过几位玄空山中玄功高强的道人,轻功卓越者能横渡巨江,一剑劈开三丈高的巨石,但也没听闻有谁能飞天遁地,一步十里。
那青年见李风不答,顿时觉得自己赢了一局,正仰首得意之时,一旁却突然走出一位书生模样的公子,这位公子面容清瘦,看着年龄该在十七八左右,个子挺高,但身板却看着略瘦了些,身着一袭锦绸白衣,一尘不染,长发自后箍起拖出一根青带,腰间同样是一淡青色腰带系好成一半蝴蝶状,左侧挂着一镂空精雕的狮虎样羊脂白玉,一双凤眼衬着那张长得俊秀却略显苍白的脸蛋,倒是确有八分贵公子的气质。
这白衣公子旁边的同样是一位身材与他一般高的汉子,不过这汉子倒是虎背龙腰,一身青袍同样一丝不苟,却尽显龙虎身材,这汉子左腰挂着一把长刀,虽未见出鞘,但从这宽长精美的刀鞘便可以看出这定是一把好刀。
在这听书的众人皆是布衣平民,突然间看见两位一看就是富家豪门的公子,都齐眼望了过来,白衣公子踏前一步,微笑道:“这位兄弟此言过了,那玄空山的老道士固然是个个玄功高强的好手,轻渡巨水河该是难不倒他们,但若说飞天遁地一步十里,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再者他们也并非什么老神仙,照我看,除了少数几位人德玄功,学识术理还尚算可以之外,其他不过一群腐朽空谈之辈耳。”
曲老头在树下也看见了这位白衣公子,听到这位少年书生竟然在这评论起玄空山的老道士,说除了少数几位还算尚可,其他不过是群腐朽空谈之辈,不禁心中莞尔,低声奇道:“嘿,这小书生倒是挺有趣!”
白衣公子旁边这位方才还磕着花生得意洋洋的青年心头不喜,一眼瞧了过来,见是两位富家公子,刚到嘴边的话语立马又缩了回去,低头皱眉,却也没有反驳。
白衣公子自然看出这青年不敢和自己对话,不免摇了摇头,又转身开口对着李风行了一礼,问道:“这位壮士,方才听你说书,想来定是看过那学子府的《大秦俗谈》了?”
李风见这位白衣公子风度翩翩,有礼有节,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两位…是…”
白衣公子洒然一笑:“壮士莫惊,我并无他意,只是恰好从码头路过此地,听得有人在这说起这书上故事,一时觉得有趣,还望见谅。”
李风忙道:“哦,哪里哪里,公子过礼了。”
此时太阳渐渐西下,四周的众人似乎对这两位公子也多有顾虑,生怕有什么不妥,忙四散了开去,李风这书还未说完,钱财一分都没挣着,不由得有些急了,也顾不上眼前的这什么公子哥了,连忙上前张罗道:“哎各位各位,听了这一下午的书,多少给几个铜板吧。”
身后的女儿李瑾儿忙拎着盘子也四处哟呵起来,可是这围观的众人却都不理她,小女孩气的直撅嘴。
见众人四散,李风一时也是颇觉无奈,这一下午又白打了水漂,叹了一声,再转身回来,那白衣公子此时也发觉了似乎是自己把这局给搅了,连忙上前道:“这真是不好意思,害的壮士白忙活了。”
李风无奈一笑,心道今天这是遇了什么鬼,这好好的局就被这眼前的两扫把星给搅黄了,不过心里埋怨归埋怨,这两人一看就是富家子弟,自己混口饭吃不容易,不能轻易得罪人,尤其是眼前这种公子哥。
白衣公子见李风不答他话,也没有再勉强,正欲和旁边的提刀汉子转身离去,只听得那大树下传来一稚嫩的男孩声音。
“李叔,瑾儿妹妹!”
念生和曲老头欢脸嬉笑的走了过来,李风一见来者是曲老头,方才的郁闷心情瞬间没了,忙上前招呼爷俩,连声笑道:“念生!曲前辈!你们怎么来了?”
瑾儿冲在了他爹前面,跑了过去牵过念生的手,小嘴兴奋的叫道:“念生哥哥,好久不见你了,你怎么也不来找我玩呀?”
李风见女儿只顾着找念生,不禁训道:“瑾儿,曲爷爷来了,不知道叫声爷爷吗?”
瑾儿背着父亲朝爷孙两人做了个鬼脸,逗得爷孙两人都笑了起来,瑾儿才甜甜的喊道:“曲爷爷!”
四人欢笑之间,那白衣公子身旁的青袍汉子突然左手一紧,旋即又松了下来,他直眼盯着那腰间别着大葫芦的曲老头,心中不由一惊,这老头竟是看他不透。
白衣公子回转身来,正欲离去,却见青袍汉子神色紧张,侧头问道:“大哥,怎么了?”
青袍汉子这才回转心神,眨了眨眼道:“没事,三弟,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两人来到身后不远处的大路边停靠的一架马车前,那白衣公子对着那车夫低声吩咐了一声,那车夫便小跑着朝李风这边走了过来。
白衣公子这才低声问道:“大哥,我方才见你神色紧张,是不是那老头有什么问题?”
青袍汉子答道:“三弟心思敏锐,大哥也不瞒你,方才那腰挂葫芦的老头,玄功造诣只怕非同寻常。”
白衣公子听了这话,心中好奇,应声问道:“大哥比他如何?”
青袍汉子想了想,顿而摇了摇头:“只怕走不出三招。”
白衣公子惊了半响,转头望了过去,那车夫此时已经赶了回来,回道:“公子,银子已经送去了。”
白衣公子应了一声,见那李风此时也在望着自己,便远远的又施了一礼,李风在远处见了,连忙也回了一礼,白衣公子这才回身上了车,对着他大哥叹道:“天下之大,藏龙卧虎,有趣,有趣!”
李风四人目送马车消失在人流之中,李风这才淀了淀手里那一锭银子,转头看了一眼曲老头,尴尬道:“曲前辈,你看这…这是什么意思?”
曲老头呵呵一笑:“遇着金主了呗,怎么着,人家赔了你银子你还不高兴啊?还这啊那的,不想要啊?”
李风又乐呵了起来,赶紧的将银子藏好,说道:“这公子倒是不错啊,又大方,一出手就是一整锭银子,今天咱也算是捡了回横财了不是?”
曲老头笑道:“瞧你现在这点出息,一锭银子就乐呵成这样。”
李风一脸的不好意思,不过心情显然是极好的,毕竟这一锭整银抵上他二个月收入了,于是道:“哎,哪还能和当年比啊,曲前辈,请你去喝酒如何?”
曲老头一听这话,老脸瞬间笑成一朵花:“你小子,说了这么多话,就这句最中听!”
李风家住暖阳城外南面山坡的一处贫民集聚地,这处山坡离着暖阳城不远,住的都是一些在城里买不起也租不起房的乡野粗人,当然,这里的房子也都是自建的,就地取材,几根大树干顶着枯草加些烂泥一和,也就算是个家了。
李风和女儿相依为命,虽说这黄土地茅草屋的日子确实不及那城里红墙绿瓦住的舒服,不过李瑾儿却也从来没埋怨过父亲,倒是洗衣打扫做饭样样都抢在父亲面前,确是一个非常乖巧懂事又孝顺的好女儿。
这会儿日落西山,李风打着两斤城南小店里的“烧刀子”和曲老念生一起回了家,还特别奢侈的多切了两斤牛肉,曲老直说你这小子刚得了横财就如此挥霍,李风憨笑道曲老大驾寒舍,哪能不招待好咯。
念生和瑾儿毕竟孩子心性,看着两人喝酒似乎总也喝不完似的,便偷偷溜到院子里玩耍了,瑾儿将白日里耍的那套舞剑又耍给他看,念生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观望,心中暗呼厉害。
瑾儿见念生看的专注,心中顿时非常有成就感,一套耍完,跑到念生旁边,稚声道:“念生哥哥,我耍的好看吗?”
念生直直点头:“好厉害,是李叔教你的吗?”
瑾儿听得哥哥夸她,甜甜一笑,露出一排并不算太整齐的牙齿,一双眸子笑成了一条线:“念生哥哥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啊。”
念生回头瞧了一眼那里屋的两位,又转向瑾儿说道:“爷爷不喜欢我学武功。”
瑾儿惊奇道:“曲爷爷为何不喜欢你练武功啊?”
念生憋了憋嘴,低头不语。
瑾儿见念生似乎心情低落,小脑袋晃了一会,上前拉着他的手说道:“念生哥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什么地方?”念生问道。
瑾儿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神秘道:“我带你去看我爹爹的宝刀。”
两人又转回屋子里,瑾儿见爹爹此时喝兴正浓,正和曲老聊着一些她都听不懂的陈年往事,心情似乎很是激动,瑾儿和念生相视一笑,从旁转进了内屋。
内屋依旧十分朴素,一张大床两个破旧木柜,三面泥墙,只有南面有一用木栏栅出的小小窗户,此刻月上树梢,月光透过木栅照射进来,在屋里映出几道银白条光亮,瑾儿带着念生来到床前,掀起床榻下的垫木,顿时一个暗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念生还以为这是瑾儿家的地窖,便跟着瑾儿往下走去,地窖下一片漆黑,瑾儿在黑暗之中却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是异常熟悉,在黑暗中直行而入,不一会儿,一处昏黄的灯油光亮了起来,念生终于看清了整个地窖。
这地窖不是很大,方圆不过十米不到,地窖里空旷非常,只有在最里面处摆着一个铁铜架子,架子上摆放着一把三尺多长的宽刀。
宽刀前后等宽,刀尖呈一斜面,厚度约在两根手指之间,刀柄呈古铜色,上刻两条金鳞爪龙,一前一后盘绕于刀柄之上,栩栩如生,刀身如流质,即使是在这昏暗的油灯之下,依旧反射出亮眼的黄色光芒,锋芒外显,即使是不懂玄功的孩子,也知道这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刀。
瑾儿和念生站立在刀架前,瑾儿得意道:“念生哥哥,看,这把‘衔龙’宝刀便是我爹爹的宝贝了,厉害吧?”
念生瞪大眼睛仔细瞧着宝刀,惊叹道:“哇,好大的宝刀,看着就好厉害!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过这么厉害的刀呢,能让我摸摸吗?”
瑾儿笑道:“当然可以!喏,你摸摸看吧。”
念生小心翼翼的伸出食指,摸向宝刀,指尖刚触到刀身,便觉一股冰冷锋利之气卷来,吓得念生赶紧缩回了手,再次惊叹道:“好厉害!”
瑾儿笑嘻嘻道:“当然厉害了,这把宝刀是我爹爹年轻时的随身佩刀,那时候我还未出生呢,听我爹爹说,这把刀可是他从大楚的皇宫里盗出来的呢。”
念生崇拜道:“李叔原来这么厉害!还去过大楚的皇宫呢?我可是听我爷爷说过,大楚国的皇宫里有很多士兵,还有很多玄功高强的大人物呢!”
瑾儿显然也有所耳闻,笑道:“当然了,我爹爹可厉害了!就是。。。就是他现在退出江湖了。”
“退出江湖?”念生问道:“什么叫退出江湖啊?”
瑾儿托了托下巴,转着眼珠想了半天道:“嗯。。。我也不太懂,反正是我爹爹说的,他还说他以后都不会碰这把宝刀了。”
念生道:“真的吗?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跟着李叔学刀呢。”
瑾儿凑过身来,看着念生道:“念生哥哥你想学刀吗?那我叫我爹爹教你好了,我爹爹的刀法可厉害了呢。。。”说到这里,瑾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转问道:“嗯。。。不过我听我爹爹说,曲爷爷的玄功比我爹爹还厉害呢,念生哥哥,你为何不叫曲爷爷教你学武呀?”
念生此刻又伸出手指点向刀身,果然和之前一样,手指刚靠近刀身,便能感觉到一种奇异冰冷的锋利锐气,不过这次念生没有缩回手指,而是静静的站立住,感受这宝刀上所传来的奇妙感觉,心中暗暗叫奇。
这种感觉,就彷如眼前的那把刀似是活物一般,正用这种独特的气息方式和念生交流,念生虽不懂它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这把刀中似乎暗含着一种惊人的力量。
“念生哥哥,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瑾儿在一旁见念生不回答,又问道。
念生这才缓缓将手指缩回,无奈叹道:“哎,我爷爷说学了玄功只会惹很多事端,还不如安稳自在做个普通人,所以他从不教我练什么玄功,只是教了我一点逃命的功夫。”
瑾儿在旁听着念生抱怨,一张小嘴也嘟了起来,抱怨道:“那万一遇到了坏人怎么办啊?哎,大人的想法真的好难懂啊。”
曲老头和李风此刻正在外堂,两人脸上都些许泛红,那桌上的酒罐已空,只有两只酒碗中还有小半。李风站立起身,面朝门外,方才那地窖里念生和瑾儿的对话自然是一句不落的落入两人耳中,李风笑道:“曲老,念生可是在抱怨你了。”
曲老双眼微眯,说道:“还是小娃儿,懂的些什么,且随他去。”
李风见曲老一动不动,心中略微犹豫了一会,又开口道:“曲老,念生身无半点玄力,却能感应衔龙刀气,与衔龙气息相交,如此天赋,难道你真打算让他一辈子不学武么?”
曲老晃了晃手中酒碗,双眼缓缓睁开,回道:“哦?难不成你这衔龙古刀的半个传人动了惜才之心,要收我孙儿当徒弟?”
李风连忙笑道:“曲老你这话说哪里去了,有你曲老在,念生若还跟着我学刀,岂不是明珠暗投了。”
曲老哈哈大笑一声,接着道:“你这小子,少在这拍马屁了。我认识你也快有二十年了,还不清楚你的心思?你想衔龙刀后继有人,还是另觅他人吧,不可寻我孙儿。”
李风没想到曲老竟然拒绝的如此直接,想到自己这十年来封刀退隐江湖,衔龙刀也因此沉寂了十年,至今仍迟迟找不到传人,不禁心中长叹。
想起当年,自少年出走北凉,也曾纵横江湖,从漠北至京城,击败无数名门侠客,江湖帮主,威名一时。若不是自己狂妄自大,为盗取衔龙贸然闯入大楚皇宫,也不至于被剑鬼所伤,因此还连累了小环为已殒命,这一切的一切,至今想起都让李风后悔不已。
曲老人老成精,见李风默语伤神,便知其心中所思,便开口道:“如今你女儿都是半个大姑娘了,你既然后悔当年之事,就不该再想着为衔龙寻传人,还是顺其自然吧。”
李风被曲老这么一说,倒是洒然一笑,道:“曲老教训的是,方才我也是见念生天赋绝佳,才动了此念。”
曲老将那摇晃的半碗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非是我老头子迂腐,念生确实天赋绝佳,我亦有意将师门无上玄功无极上清功传授与他,但时下却不是最好的时机。”
李风疑惑道:“曲老此话何解?”
曲老难得的一幅正经说话的模样接着道:“一来念生神魂受损,妄修玄功只怕会加重恶化,二来我这些年寻我师侄成风之事,也终算有所收获。有些个陈年旧事,我想也该是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李风身躯一震,惊道:“曲老所指,莫非是十三年前西海旧事?”
曲老默然点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许久才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竟想不到我离开道玄门已十数有三,沧海桑田尽在弹指之间。”
李风难得听到曲老如此感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二十年前李风刚认识他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而曲前辈则是名动天下的道玄门六大长老之一。十三年前江湖传言西海将有神兽出世,引得无数英雄争相往之,这其中便有当年号称天下第一大派的道玄门以及如今声望日盛,隐有赶超之意的玄空山。当年西海之境可谓是汇集天下英豪,道玄门六大长老去了五位,而其后在西海所发生的种种事情,李风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之后道玄门内部发生巨变,六大长老死二废一,还有一位不知所踪,便是眼前这位五长老曲风烈。
李风曾一度以为曲老死了,后李风夜入大楚皇宫偷取衔龙,被楚皇宫内号称天下第三剑的剑鬼赵左棠重伤,幸甚得曲老相救,要不然只怕早已孤魂荒野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李风虽不知道当年在西海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这几年和曲老多有来往,交谈之下才知原来曲老这些年遍寻天下,为的是寻他六师弟当年门下的一位名唤成风的弟子。说起来这成风也算是曲老的师侄,江湖传闻此人少年天才,曾是道玄门最为倚重的几位年轻后生,却不料其在西海竟弑师夺宝,直接导致当年道玄门巨变之祸,此事轰动整个江湖乃至京师朝野,成风也因此为世人唾弃。
李风当下说道:“曲老,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曲老此时又恢复了往日那没心没肺的样儿,说道:“怎得?十年未碰刀,又想破誓提刀了不成?”
李风凛然道:“曲老之事便是我之事,就算是我破誓再提衔龙,也要陪曲老去杀了那背叛师门的忤逆子。”
曲老默然一笑,走上前来拍了拍李风的肩膀:“你这小子果真一点没变,不过今躺我还真有重托要交付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