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暮歌岚猛然从床上坐起,喘着粗气。
她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好一阵子后才平静下来。
“是梦而已,”望着窗外透入的光,她低声自语,“死了的人,没什么可怕。”
此时她才发现衣服早已湿透,又想起才逃离的梦魇,太阳穴恰到好处的抽痛,真该死。
不悦地用手按住,门外有人轻叩门扉。
“你醒了吗?”陆云凡的声音,也许是听见自己的叫声。
她扶着头下床:“醒了,我一会儿就出来。”
话刚说出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倒了一杯水,仰头一饮而光,清凉的液体滑过喉间,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洗漱好,走到楼下的大堂里看见其他三人正整暇以待。见她走过来,韩青槐递给她一杯茶,笑眯眯道:“趁热喝了吧。”
杯内浅红色的茶水明显与别人的颜色相去甚远,她接过杯子瞥了一眼:“这是什么。”虽然没喝却并不十分抗拒,捧着坐在椅子上。
韩青槐敛眉,端起自己的杯子慢慢吹开表面细碎的浮叶,抿了一口后才说:“适才听你的声音似是被夜风吹袭了,这安神茶喝了有助收敛心神。”
歌岚顿了顿,眼神中闪过许些异样,但她什么都没说。茶很热,她喝很慢。
直到杯子见底,她才放下:“好苦,走了。”
“苦口良药。”骆云轩微微一笑接道。
四人骑马疾驰了一个多时辰,已入得清溪镇。这个小镇人口不多,但历史悠长,再加上这儿是入千云群山前最后一个人口集聚地,作为最后一个驿站,逗留的旅人也不少。但因为渐渐入秋,也不如盛夏时分繁华。
歌岚轻车熟路找到客栈,四人各自安顿好后,便轻装上阵准备入山了。
日头高照,他们看见山中的路交错复杂,骑马还不如徒步,便在山口下了马,让马儿各自离开,它们训练有素,待主人出山的时候得了命令自会回来。
歌岚拍了一把马身:“去吧。”
这时才回头打量同行的人,陆云凡背了一张弓和一个插满箭的箭筒。那弓一眼看过去其貌不扬,但再细看,就会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猎人打猎时带的弓。平日相处中从未见过他弯弓射箭,今日见他带了来,歌岚倒是有些好奇想看看他技术如何。
站在陆云凡旁边的骆云轩也带了不少东西,腰上挎几个锦囊和小瓶子,轻轻碰撞下发出清脆的声音,竟像一首杂乱无章的歌儿,还有一支笛子,通体洁白细腻。歌岚默默瞅了好一阵子都没想明白他进山为什么带一堆看起来没什么作用的东西,但虽然很好奇,她又拉不下面子问,只能带着一肚子问题望向剩下的一个人。
韩青槐看起来比前一个人正常多了,只背一个大药篓,正一脸兴奋的左顾右盼着。
忘了他是个大夫,这山里有很多珍奇草药,估计能让他乐上半天。歌岚看着他的举动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有点想笑,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
悄悄的走了一阵子,在最前面的陆云凡突然停下,抬手示意后面的人停下。他极快地取过一支箭,搭在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弓上。甚至没有瞄准的动作,箭就“嗖”朝一个方向飞去。
五十丈开外的草丛晃了晃,似乎有什么东西倒下了。歌岚看陆云凡走过去从里面抓出了一个东西。等她看出是什么,眼睛都瞪大了:“这......”
在他手上的是一只红腹锦鸡,金首褐尾,煞是好看,美中不足的是有一支箭从眼中穿颅骨而过。
陆云凡小心拔出箭,笑道:“要是不小心弄坏了它的毛就不值钱了,只能这么干。”
歌岚点点头,心里讶异于他的箭法高明。要知道那野锦鸡是何等机敏,却被他一箭穿眼,看来往日自己的确是小看他了。
再回过神,骆云轩已经不知所踪,韩青槐也走远了。四下张望着,她问在一旁的陆云凡:“骆云轩去哪儿了?这山里可不仅有野鸡。”
陆云凡放好锦鸡,一脸轻松的拿起自己的弓:“你不用太担心他,我们三个从前也经常结伴入山打猎,不会有问题。”
“哼。”她不置可否,绕开陆云凡向远一点的韩青槐走去。在她看来,韩青槐是三人中武功最弱的,何况此时正全神贯注采摘草药,还是稍微注意他多点吧。她以剑拨开杂草,提防随时都可能出现的毒蛇。
歌岚对草药并无兴趣,也不太了解种种奇花异草,立在韩青槐旁看了一阵觉得乏味,揉了揉眼。
耳中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沙沙异响,定心再听,韩青槐突然说话:“当心!”
刚反应过来,只见眼前金光一闪,必是韩青槐的金丝了。她侧身一闪,站定了才发现离自己原本站着的地方不远处不知何时偷偷游来一条黑黄相间的长蛇,看着毒性很大,若是刚才一个没注意被咬......她不敢细想,只埋怨自己的粗心。
“金环蛇。”早以金线把蛇嘴捆了个结实,韩青槐把蛇拎起来打量着,“云轩可喜欢这玩意了。”说完随手把蛇抛给了陆云凡。
......这样看来,他也不需要保护啊。歌岚心里郁闷,怎么好像自己才是初次入山的新手呢?
“吼!”
丛林深处传来一声嚎叫,歌岚心中一惊:“是人熊!”
也不知骆云轩是不是在那,她望了一眼那两人,还是一脸若无其事。陆云凡把箭擦拭干净后反手插回身后的筒中,才不紧不慢地朝声音方向走去:“看来今天收获最大的非他莫属了。”
看他慢吞吞的动作,暮歌岚急得快跳起来了:“为什么你们还这么淡定,那人熊可是三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都搞不定的啊!”说完就要往前跑。
陆云凡一手拉了她:“你当心,这草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蛇。”
“哪顾得上这么多呢,”她挣开手,急急说道,“如果骆云轩真的遇上人熊,凭他一个人,还能活么?”
“哎,你信了他吧,莫说区区一头人熊,就是三头也不在话下。”说着挡在她前面开路。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歌岚望望韩青槐,也是一脸淡然,对林子深处的巨大叫声毫不在意,小心的摘下一朵淡黄色的小花放入身后药篓,才慢慢起来往他们方向走去。
嚎叫声渐弱,走了快半柱香,终于来到声音的源头。当歌岚心急如焚的冲过去,眼前的一幕让她几乎把舌头都咬掉了。
只见平日见了人就会狂暴不已的人熊,此刻却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不住的抽出,眼看就不行了。在它身旁横七竖八的躺了几只黄鼠狼,早就僵了。
骆云轩侧身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那笛子,嘴角含着不明笑意凝视着垂死挣扎的人熊,他的白衣仍然一尘不染,甚至发丝都未见凌乱,和周围的一塌糊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瞪目结舌的走到他身边,歌岚花了好大力气才憋出话:“这......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脸上还未褪去笑,骆云轩扭头对她点点头,两人双目刚好对上。
“咔噔”,歌岚每次开锁的时候,当听到这个声音就表示了大功告成,现在的她也有同样的感觉,只是这回被打开的不是锁,而是她身体里的某个部分。
她呆呆的望着骆云轩,耳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既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甚至连呼吸都停住了。
奇怪,骆云轩仍旧只是微笑的望着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却让她有种从来没有过的满足感,甚至觉得下一秒就算这个人要杀死自己,她也会心甘情愿的奉上自己的剑。
歌岚感觉自己好像被人丢进了一个泥潭,潭中伸出无数双手要把她往下拽,但她一点都不想挣扎,明明快要窒息,她却望着那双眼睛,渴望到达更深的地方......
“云轩,别闹了。”就在歌岚沉浸在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画面之中,耳边忽而传来了一个声音。泥潭消失了,眼睛也不再看着她。全身竟一下子像被抽走了力气,她双腿一软,摔在了地上,胸腔中因为过度缺氧此时重获氧气的心脏正在猛烈跳动着。
她伏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感受到肺部火辣辣的烧,竟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抱歉,暮姑娘,因为看见你太开心,在下有所冒犯,请暮姑娘不要见怪。”
是骆云轩的声音,歌岚喘息着抬起头,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伴随着天旋地转的感觉。她难受的低下头,咬着唇晃了晃脑袋。
“云轩!”陆云凡的声音带了点不悦。
“好啦好啦,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原谅我吧。”
再次睁开眼睛,歌岚仰望站在她面前的骆云轩,又变回她印象中的样子,笑得一脸温和,人畜无害。这样的笑,跟刚才她看到的,根本不一样。不,不仅仅是笑容,连整个人的气息都不一样,就好像刚刚和她对视的是另外一个人。
“那是什么。”她勉强站起来,尽管身体还是簌簌发抖着。
“什么?”
“我问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我看着你的时候。”歌岚扭过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你感受到了什么?”骆云轩反问。
“你......”她思索了片刻,“我感觉自己在一个泥潭里,听不到任何声音,说不出话,也动不了,甚至呼吸都要被掐断了,但我没有要逃的想法,甚至完全没有痛苦的感觉。”
歌岚蹙眉努力回忆刚刚的感受,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对方的表情起了变化:“没有半点不适,哪怕脑子里知道自己快要窒息。直到刚刚陆云凡的声音出现后,我才重新有了知觉。”
“那就是蛊。”陆云凡在身后说。
“蛊......”歌岚重复了一次,脑子里闪过初次见到对方时听到的“骆家,蛊毒双绝”的话。
“很不可思议,”她脸色复杂的点点头,“非常不可思议。”
当他们收拾妥当准备离开时,夕阳已经西沉了。
歌岚的视线洛在一团高草上,她走过去拨开草,一团黑黄相交的团子正在里面瑟瑟发抖。
她蹲下身看着:“这是小豹子吗?”
其他三人闻声,凑过去。那是一只浑身有着黑色和黄色斑纹,毛茸茸的小东西,它那么小,只有歌岚的手掌大,连眼睛都尚未睁开,只是微弱的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大概是因为冷,被歌岚捧在掌上的它还无意识地往里缩,煞是可怜。
“这么小,它的母亲怎么放心留它一个在这里?”歌岚爱怜的轻抚那圆圆的脑袋。
“大概是有什么不得不离开的原因,也算它幸运吧,”韩青槐往一边走了几步,指着前面说,“你看。”
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一片狼藉的草垛中有一只豹子和一条大蟒缠斗在一起,皆气绝多时。
“还没开眼就没了母亲,这样只能死路一条啊,怎么能说幸运呢。”歌岚低声说,又低头看着还在咕哝着的小兽。
“遇到你,那不就是幸运吗?”是骆云轩的声音。
“什么?”
“把它带回去吧,如果你真心想收留这孩子,反正我们几个也可以一块照顾。”
歌岚抬头看向他,逆光中的骆云轩看着并不真切,歌岚眯着眼瞅了他一会,今天怎么觉得这人存在感这么强呢?她扭头站起来,果然晚上做噩梦第二天状态会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