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爬上潘达峰顶的时候,风十一正靠在一块奇形怪状的巨大岩石的背风侧,大嚼特嚼一只烤熟的雪兔后腿,看到我终于上来,咧嘴一笑,道:“过来坐吧!”
峰顶风大雪大,我本就饥肠辘辘冷得发抖,见他满嘴是油的大快朵颐,肚中早已打鼓般抗议个不停。咽了咽口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有气无力的走到他的身边。他示意我挨着他坐下,然后把吃了一半的兔腿往嘴中一塞,将右手大拇指轻搭在左手大拇指之上,以两个大拇指交错的关节为轴,双手做掌状,在空中缓慢的各划了半个圈。
我瞪大了眼睛看得呆了,一时间忘记了满腹的牢骚,以为会有奇特的事情发生,可他随即便从怀中掏出另一只烤熟的兔腿扔给我,又若无其事拿出嘴中的兔腿开始大嚼,仿佛刚刚只是伸了个懒腰一般。
我接过兔腿,发现居然还是热的,心中便是一暖,抬起了头想对他说句感谢的话。可话刚到嘴边,就像是被鱼骨卡住了喉咙,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或许这些时日以来,我已习惯于他对我的处处挑刺、冷嘲热讽,竟不习惯他偶然对我的好了。只得低头使劲撕扯下一大块兔肉在嘴里咀嚼着,眼角却开始微微有些酸涩。
他并未留意我的异常,嘴中鼓鼓囊囊的满是兔肉,口齿不清地嘟囔道:“老子料定你没两个时辰上不了山,独自待着又实在太过无聊,便从山峰的另一侧溜下去想弄些吃的来填饱肚子,结果,就碰到这只又傻又肥又美味的小家伙。”他又从怀中掏出半扇考得金黄的兔身,眉飞色舞的对我道:“老子本想跟它比比脚力,就故意吹了声哨子要惊它一惊,谁料到它刚撒开腿跳起来,整个身子就突然中邪似的陷进雪里动弹不得,被老子顺手就揪住耳朵牵了出来。你说好不好笑?”说罢,他边撕咬着兔腿,边笑哈哈地把那半扇兔身也扔给我,又道:“你小子实在是有口福了,潘达峰太高不易生火,老子在山脚下烤熟了才带着上来,趁热吃吧。”
我瞥见他怀中的雪兔毛皮,知他是用毛皮裹住兔肉,揣在怀中保温,生怕我爬上山后兔肉变冷,心中立刻大起感激之情,在山下积累的满腹怨气也消散到一丝不剩。他毕竟是我的师傅,哪有不关心我的道理!我心情立时极好,腹中也感觉到更加的饥饿,便学他的样子开怀大嚼,望向他的眼神也不知不觉多了一份敬重与依赖。
他仍旧浑然不觉,三下两下把整条兔腿吃完,又砸吧几下嘴,然后将兔腿骨轻轻向前一抛,道:“小十二,你瞧!”
我顺着他抛出去的方向看了过去,那兔腿骨在空中转了几转,突然像被某种钝器打中,“咔嚓”一声,居然折成了两截落在雪地上。
我惊呆,随后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刚刚是结了一那!这个扎克叫什么名字?”
我是见过他施展这个扎克的,就在他决定认真教我本领的那天,我用潘达库不小心击歪了的山鸡正好向他飞了过去,结果还没等碰到他的身体,那山鸡就突然毛皮血肉四处飞溅,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立在他身前一般,他却动也不动。当然,这也直接省去了我隔空拔毛的麻烦。
他似乎十分满意我的反应,得意一笑,道:“这可是个很实用的扎克!如果献祭足够,它甚至能护住你全身。不过老子现在放它在这里,也只是替你挡挡寒气罢了!记好,它叫做一那:潘达欧提!”
“欧提”在扎里克语中是“障碍、阻断”的意思。我两眼放光,忙道:“风之障!这个扎克可不可以现在就教我?”
他皱了皱眉,道:“傻小子,你要把每一个风扎里的扎克都翻译成大世界语吗?”
我有些尴尬,嘿嘿一笑道:“习惯了而已。”
扎里克的子民平日在对话时多用最熟悉的扎里克语,但偶尔也会夹带两句全世界通用的大世界语。我自小跟随穹天不老大卡恩,两种语言自然都很精通,对于每一种语言的缺憾都会本能的想要去弥补,这可算作我的一个怪癖,然而我却总是乐此不疲。
风十一并未过分纠结于此,耸耸肩膀道:“你定是被穹天那个老头子传染的。放心,老子这一身本领早晚都会教你,但是刚才的一那:潘达欧提,你现在却还不能学。”
风之障这个扎克既能防身又能御寒,不能学实在太过可惜。我的脸上立即显现出掩饰不住的失望,道:“为什么?是因为我年纪尚小?”
“一那:潘达欧提属于风扎里的中阶扎克”,他解释道:“你还没有为风神潘达恩大人做过任何献祭。强行召唤这种扎克的话,失败的几率很大。而一旦失败,你与风神的契合度就会下降。失败的次数越多,契合度下降的就越厉害。”他说道此处,不知是不是又想到了风十,眼神明显黯淡了下来:“若下降到一定程度,风神不但不会再助你,可能还会反过头来杀死你……当然,这些也都只是风扎里历代卡恩的推测罢了,并没有谁可以真的证实。”说罢,他指向头顶的方向续道:“现在我们两个头顶上的这块巨大岩石的最高处,便是我们风扎里两处献祭之地其中的一处了,老子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犀牛角。那是真正的扎里克之巅,是全扎里克风能吹到最高的地方,也是离风神潘达恩大人最近的地方!”
献祭,这个词语风十一是常常挂在嘴边的,我虽从未做过献祭,但也大抵知道是什么意思。风扎里的献祭,是通过承受某种形式的肉体上的痛苦,向风神潘达恩大人表述忠心与顺从,从而获得风神的认可与祝福,来帮助自己提升与风神之间契合度的过程。契合度,简单来说就是与风神的关系,风神越是认可,契合度就越高,施展起扎克来就越得心应手,威力也越大。
我抬头望着巨岩,终问出了长久以来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疑惑:“那要如何献祭呢?”
风十一道:“但凡献祭之地,必然会有它独一无二的特性。你且看。”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是巨岩上一处尖锐的凸起,似是被风雪长年累月侵蚀过的原因,那凸起上面虽然满是锈迹斑斑,却坚挺且高傲的斜斜刺向天空,确实像极了一只白犀牛的巨角。犀牛角之名,当真是栩栩如生,名副其实。
“现在知道为什么老子要先教你一那:潘达舞了?”风十一笑笑,续道:“爬上潘达峰只是一个起点,能在那犀牛角挨上一整晚,才是你最终的目标!”他摸着自己乱蓬蓬的胡须,敛去笑容,叹道:“我的师傅……他只能站住半个时辰,我比他久一点,那最多也只是从尘时熬到临近风时……犀牛角上的风,当真让人痛不欲生。”说到此处,似乎忆及到献祭之时身体曾遭受的种种痛楚,他的面容竟随之抽搐了一下。
我看到他的面色改变,自己的心居然也跟着“砰砰砰”的急速跳动起来。他是风扎里的现任卡恩,风的一切意志早已浸入他的五脏六腑三魂七魄;可居然会有连他都承受不住的风,并被形容为“痛不欲生”,可想而知这风扎里的献祭是有多可怕!
他沉默了一婴息,面色稍缓,见我神色凝重,便笑道:“怎么?被老子吓到,怕了?”
我点点头,老老实实的道:“扎里大人在上,我真的是怕极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亲热拍打着我的肩膀道:“莫怕!你离献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说这个也是早了些!”
我这才松了口气,扔掉已经吃光肉的兔腿骨,坐回原位又狼吞虎咽般啃起那半扇兔身肉来。
他倪一眼我,不以为然道:“你慢慢吃,老子又不跟你争,吃那么快做什么,太伤胃!我们风扎里的子民行动虽快如风,吃饭却要反过来,细嚼慢咽才能更好的吸收营养!”
我原是饿得狠了,只因在山下连疲累带惊吓,实在是过分消耗了自己的体力,吃相也一定难看得紧。被他一说,我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放慢了吞咽的速度,咀嚼的频次也增多了。
他含笑看着我,眼神居然有如慈父看着幼子一般,我被他看得有些发窘,揉了揉鼻子,忍不住道:“老十一,我发觉自我上山之后,你就对我特别的好,你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他并不生气,笑道:“老子是有良心的,你在下面骂老子骂得山响,老子还不是照样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