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半后。
六弥山的夏天依旧闷热。前几日招新大典上又选了好些守山弟子,小鬼头们叽叽喳喳没个停,逮人就问,山里的师兄们都要被烦透了。但六弥山上的棣棠溪依旧清澈,躲在活火泉边的山中顽主们可就清闲多了。猴儿们不时蹦到这处源头活水,捧两口清冽的溪水,在溪边玩闹瞎耍。
山中林道上,两个少年人正顺着涔涔流淌的棣棠溪向鲸脊坡走着,一瘦一胖。
“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鱼不停游。”
“一天到晚想你的人啊,爱不停休。”
胖子听着瘦子这歌无奈地翻起了白眼:“赏银,你知道什么是爱吗?还爱不停休呢。”
“我不知道啊。”赏银脸上一红,踹开脚边的枯枝。光秃秃的树枝噌地一下离地远遁,他摊手接着道:“但是梅姑姑离岛前一直是这么唱的,我也就跟着唱了。爱休不休我不知道,但银杏海里的鱼就是真的在游欸。我想后面一句应该也是真的吧。你说呢?”
滚滚夏日,胖子哼哧哼哧地将额顶上的虚汗抹去。大热天仍旧穿着长袖练功服的他忍不住掀起领口,扇起风。他回忆起师父早起练功时凶恶的脸,即便在这炎炎夏日里,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道:“我不管啦,我好不容易逃脱我师父的魔爪,还要被你拉去听恕安讲课。你知不知道我很累的啊!”
这胖子就是孟犇。那年他和赏银一道上山受教,虽然拜在不同师父门下,可山里能玩的东西总归就那么多,久而久之,同年的几个小孩就给凑到了一块。他和赏银两人虽然不似小时候那般有你没我,但拌嘴的毛病却是没改。
赏银毫不在意他口中叫唤的累,嘘声道:“得了吧死胖子,三师叔怎样操练你我又不是没见过。要不是你整天偷懒耍浑,三师叔能发狠逼着你每天天还没亮就鲸脊坡、活火泉上下来回个几十次?听说你上个月给黑山在林里当了一整个月的肉靶子,还不能施展气魄来防御。要我看,你肉靶子逃不掉,顺带还喂了蚊子吧?”
孟犇腆着肚子走在前边,回忆起师父的那张大黑脸,闷闷不乐道:“可不嘛,我师父多没人性你是不知道。每天被黑山当玩具踩来踩去,浑身上下都结了茧,但凡袖子以外的地方都是蚊子包。要不然大夏天的,我干嘛穿长袖?”
他挠着后心,接着发牢骚:“早知道这么累,当初我入山的时候就应该抱住山长大腿,求他收我作弟子。”
话罢他露出一脸的羡艳,如今挥洒的汗水都是当年入山时脑子里进的水。小胖子已经不再小,他长叹一声,无不遗憾道:“现下回忆起来,当年在家中,老爹是真疼我啊。”
赏银只觉得这话可就有些言过其实了。他心中虽觉得三师叔用心良苦,但在孟犇面前可是不能弱了下风,仍旧字字回呛:“呵,你倒是想得美。我可是听大师兄说你还没入山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看中。你是专门收进山来给三师叔打发时间的。”
“什么!”孟犇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他从来没听别人说起过这件事,揪着赏银的袖子道:“怎么着,我只是给师父打发时间的?”
赏银憋着一脸得逞的坏笑,仍旧一本正经点点头:“那可不,要不然二师叔、三师叔没事就掐架闭关,山里事务都由我那鸡腿师父操心,他才不肯呢!”
孟犇哀嚎道:“我的妈呀,山长还真是用心良苦啊!你这么说山长,小心被他听见!”
赏银发尾短辫一甩,哼了一声:“我才不惧他!”
两人一前一后在山里遛弯,他们都是各自师父的亲传弟子,平素里都跟师父住在一起。赏银拜山长归拏为师,又因为是小弟子,所以这几年过来都住在紫竹林里的那座竹屋里,跟随归拏锻体炼魄。
三年前他姑姑韩枝梅接到了事院的召唤,复出北地。离开了姑姑的赏银也就不再经常下山,整日里就与几个师兄以及恕安、孟犇切磋。
而孟犇则与赏银的三师叔贾戈一同住在长须洞里。他三师叔贾戈是山长归拏的小师弟,与孟犇一样,一身皮肉圆乎乎的,对待守山弟子倒都还和蔼,不似对孟犇那样凶残。
可偏偏他与陈恕安的师父嵇善势不两立。归拏做师兄的人,偏帮哪一个都不是很好。所以他安排两人在长须洞内的洞府,一个在东首,一个在西首。可自打两人各自出关带起徒弟后,不见面还好说,一旦见面就得掐架。闹得不好还会当着众多晚辈弟子的面打上一场,每每都能见到山长归拏火急火燎地从紫竹林里赶来救驾。
也就是有一次,赏银随他师父赶到长须洞内劝架。洞里拳脚纷飞,就见三师叔贾戈人腿变象腿,巨力主脉琥珀链里的掠食者“参天象”正与二师叔嵇善的“金币蟾蜍”气魄斗得旗鼓相当。嵇善的气魄毒力非凡,但与自家兄弟怄气时倒也不会下狠手,所以长须洞里总是刮起一阵使人通体麻痹的金风。打到后来,一人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一人鼻青脸肿脱力倒地,归拏不想动手,所以都得由赏银来把人架回去。
两人沿着林道来到鲸脊坡,两旁老树郁郁葱葱,夏末的日光从树叶的缝隙中刺来,仍旧有些晃眼。鲸脊坡还是多年前的那个鲸脊坡,半月前山里才完成最近的一次纳新。新晋了的十名守山弟子此刻正在鲸脊坡半腰的山门殿内接受陈恕安的入门教导。
这是山里的早课。
陈恕安和赏银、孟犇年龄相仿,此刻都是将近十七的年纪。但赏银已经有了春霆猿的琥珀,孟犇的蛮牛也有了小成,同年入山的三个亲传弟子中只有陈恕安还拿不定方向。
赏银和孟犇走出浴凉亭,来到山门殿前。就见有好些个年资不长的弟子在殿外探头探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