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两个孩子亦步亦趋。黄晏晏跟着赏银的足下走着,两只手难免扶在赏银臂上。初时还有些羞意,可赏银不时地点出她脚下的错误,她学得认真,倒也把这些杂乱的念头抛诸脑后。
活火泉泉水淌淌,两人在泉边耍得投入,全然忘了夜色已至。待赏银六步教完,老树枝头已有了蝉鸣,林中无有别的声音,只剩两人的话语。
“一弯月牙,两口清泉,三道江河,四处湖海,五朝天地,六尾凤翎……还有别的吗?”
黄晏晏在青青草地上生疏地行着凤六弯。脚步虽然迟缓,但却一步不差地将整套步法走完了。赏银满脸的不可思议,当初自己费了小半年的功夫,才记全了“一弯”到“六尾”,怎料到黄晏晏一晚上两个时辰不到便已学会。
但其实赏银忘记了一件事。
当初他习练步法时,全凭的是手里的一本小册子,照着图学怎又比得上有人手把手地教?他本已天资聪颖,凤六弯六部三十六步的窍门仅仅用了半年便已学全,若是叫他父亲、爷爷知晓,定是要给吓出声来。
凤六弯是乐天决中的一种步法,亦是一种身法。但凡身法,便是要与习练之人体魄相契合。故而赏家人习练凤六弯,俱是照着图册演练,根据自身体魄加以改进,进而得到属于自己的身法招式。
在赏家内,绝不会发生上代人口耳相传于下一代之事,至多匀出一两句心得加以点拨。故而如今黄晏晏习练的步法,其实是属于赏银的身法招式,她的一招一式都有着赏银的武学痕迹。快是快了,但终究并非契合黄晏晏的体魄。
但赏银却不知道有这回事,他大惊道:“哇,你好厉害,竟然一个多时辰就将步法全都记住了!”
黄晏晏羞赧道:“是你教得好。而且这凤六弯翩若惊鸿,真是好美。”
“嗯,我梅姑姑说只要将这凤六弯学全了,天大地大,哪里都可去得。我学会是学会了,但也只能熟练地踩出一弯月牙。让我多踩出个弯来,可就不行了。”
赏银看看天色,已是不早了。本来今晚还想去老树林里看看白甲将军,此刻夜也深了,再不回家便要被姑姑骂了。
他不舍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心道,“你学慢些,该有多好。”
黄晏晏见赏银眉间有了愁意,似乎看出了赏银的心思,也道:“时候不早了,我也回去了。陈叔叔会担心的。”
“好……那你,那你明天还来吗?”
赏银见她要走,说话竟也不利索了。
黄晏晏抿嘴一笑:“嗯,小辫子,我们明天见。”
“好啊!”
赏银答得开心,但见黄晏晏转身离去,心下又不免有些怅然若失。但转念一想,明日又可以再见到她,便也再次高兴起来。
他往林里走着,小路虽黑,但他自小在山里野惯了,倒也不怕。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山脚,不远处猴村的几座屋子已经点了灯火。点点亮光在这月明星稀的晚上倒也煞是好看。
赏银知道梅姑姑正在家里等他,便一刻不停地往家里去了。他也迫不急待地想要将自己拜入山门的事情与姑姑分说。
“不过晏晏的事可不能告诉她。”赏银忖道。
赏银顺着鲸脊坡下山,一路上想着一天中的乐事,不由自主地在坡道上蹦跳着。一个不小心便自己给自己绊了一跤,“哎呦”一声摔入了坡边的草丛。
他坐起身揉揉脚踝,心想,“定是今天高兴的事太多了,老天爷也要让我戒骄戒躁。可是开心就是开心,为什么不呢?”
赏银弹了弹衣摆后的灰尘,正要起身,便见两道黑影迅速地钻入了对面的草丛。此时已是夜晚,鲸脊坡上除了他赏银要回家,应是没有人会再上山了,怎地有两人鬼鬼祟祟地在这乱闯?
赏银藏在草垛中,屏住呼吸。
只听其中一个黑影说道:“你消息准不准啊?这里可是六弥山,被山里的人逮到我们可杀不出去!”
另一人见同伴说话大声,连忙掩住了同伴的嘴,“小点声,对兄弟我有点信心成吗?我好不容易才在中途岛上打听到那人此刻就在六弥山里,是与不是,看看不就知道。”
同伴掰开掩在他口上的手,低声道:“可是那人身边定有高手护着,以你我二人的实力,进了山要是被发现了,可未必能全身而退。”
“你胆子也忒小,对方此刻独自在外,高手又哪能时时刻刻护得住?此刻正是掳人的绝佳时机!”
赏银听到这里不禁大惊。他联想到才与自己分离的黄晏晏,确实是独自一人在外,也的确是她那陈叔叔在旁护着。莫非这两人是冲着黄晏晏而来?
先前一人又道:“主上只说让我两出来寻个消息,只要确定了那孩儿在这,就可回去复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另一人宽慰道:“嗨,主上是这般说的,难道我们做下属的便真只做这一件事?要立功,现在可是好时机,不能错过!”
“但……但这会不会打草惊蛇,坏了主上的计划?”
这人听到立功二字,内心明显是有了动摇,但他仍旧觉得有些不妥,心下难安硬是辩解。
另一人拉着他道:“世上又哪有万全之事。你我这样的出身,有没要上,没命也要上,只好赌上一赌了!”
二人一边说一边牵扯着,不一会就消失在林间旱道之上。赏银听那怂恿之人提到“那孩儿”,心下更是确定他们所说就是黄晏晏。
此时见他二人消失在鲸脊坡上,赏银心中那真是焦急万分。哪还顾得上家中梅姑姑的责骂,他拔腿就抄着近道上山,想着先他们一刻找到黄晏晏,好让她躲起来,不被人发现。
适才赏银与黄晏晏分别得匆忙,也就没问她到底住在何处。赏银便循着小路快步回到了活火泉眼,脚程之快竟不比那二人差上多少。他依着黄晏晏离开时的足迹追了上去,可离开了活火泉眼,赏银便犯了难。
“奇怪,这脚印去的方向,竟是后崖?”
赏银纳闷,不知道为何黄晏晏要去六弥山的禁地。师父千叮咛、万嘱咐,山里哪里都去得,就是这后崖不可去。赏银今日才听了师父一番话,没想到夜里便要去后崖一探。
赏银心道:“师父啊师父,这可怪不得我。谁让你将山里大阵吹得那么厉害,怎么连两个蟊贼都拦不住。徒弟这是要去救人,可不是违了山门规矩。”
他快步在山里走着,想着尽可能先那两个黑衣人一步。
随着脚印绕过了春霆涧,赏银在近乎山顶的崖边,发现了孤身一人的黄晏晏。
黄晏晏坐在一块岩石上,双脚在崖边荡着,正朝崖下看着。凉风吹着后背,赏银踩着“一弯月牙”悄无声息地摸了上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嘿,你在这儿做些什么?”
“啊!”
黄晏晏却是没发觉身后有人,给赏银一吓,却是低声发出一声惊呼。待她回过身来,才见到奸计得逞,一脸坏笑的赏银。
“小辫子,你怎么也在这?这里不是六弥山的禁地吗?”
黄晏晏一双眼睛讶异地眨着,想不通赏银为何来此。
她这么一说,赏银倒是奇了,“你知道这是六弥山禁地还上来?你就一点不害怕吗?别瞪我,我是追着你的足迹上来的。”
果然,目光随着赏银的指点,她看见在泥泞的山道上有着两串孩童的脚印,赫然就是她与赏银的。
“好玩,好玩!你可得再教教我这寻人脚步的功夫!”
黄晏晏大感有趣,想不到赏银还有这样的本事。
“这个之后再说,晏晏你倒是先说说你来这做什么。这后崖为何是禁地,我还不知道嘞!”
赏银好奇地问黄晏晏,为何山里弟子不能来这后崖,黄晏晏一个岛外之人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后崖若是禁地,总归该有人看守吧?
可黄晏晏也没有言语,拉着赏银便一起坐在石头上。
她手一指,“喏,你自己瞧。”
赏银朝崖下看去,只见有五六间木屋立在崖下。此刻月已高悬,每间屋子里都亮着点点灯光,屋里人影晃动,竟是有人居住。
赏银顿觉奇怪:“后崖下竟然还住着人?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黄晏晏点头附和道:“是这样的,看来这六弥山中的秘密可多了呢。”
原来,崖后石坪上除了几间屋子,还立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大石头,黄褐色的石身里封印着什么。
当赏银注视这石头时,他顿感一阵心悸。空气中好似弥漫着一道若有若无的威压,胸口琥珀也似有一丝悸动,让他喘息间有了窒碍。
石头里的东西是生是死赏银不知,但黄晏晏这副悠闲的表情却告诉他,这大石头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正待他要开口询问,忽然,有一阵拨开树丛的沙沙声从两人身后传来。
赏银急忙拉扯着黄晏晏躲进岩石后边的草垛中,一指头比在嘴边让她不要说话。
“怎么了?”黄晏晏问道。
“嘘,有人来了!”
赏银刚才见到黄晏晏平安无事,一时之间高兴得忘乎所以,只顾着陪她看崖下的秘密了。竟是忘了他上山寻找黄晏晏的目的。此时见那两个黑影也来到山顶,他心中暗道好险,“差点便被他们发现了。”
黄晏晏看见两个黑衣人从林子里走出,大感惊讶,这两人一身夜行衣,显然不是六弥山上的人。她转头朝赏银比着嘴型,“他们是什么人?”
赏银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拉扯着黄晏晏的衣服,将她护在自己身后,自己将头伸出去看了一眼。
“果然是我会错意了。这两人不是为了晏晏而来,是为了后崖底下的那些人。但这崖下住着的,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