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当中说着一把抢过茶壶,藏在身后,躲着不肯让归拏倒茶。
黄馋倒是没理他俩,拇指磨砂着茶杯,有意无意道:“英俊门出来的人,又哪里信得过别人。小姑娘身边可是有个大高手陪着,没出什么事的话,用不着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伺候。”
归拏回忆起前日见到的那人,点头道:“嗯,那陈奇帆确实不错。英俊门的人长得俊俏不出奇,厉害的男弟子却是少少。他年纪轻轻便在北地有了‘大盗’的名头,一身圆融的气魄,说起来比起你这个臭老头当年也差不了多少。”
归拏见抢不到茶壶,便恨恨地往迟当中的方向一指。
迟当中少有的没反驳,他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得意道:“是又如何,还不是要给小姑娘当看护。好好的一个大高手,不去吕垩撒野,给小女孩看前顾后做保姆,也就英俊门里的人才做得出这种事。”
可说完他眼神便也一黯,讪讪地叹了口气,好似也为自己的不得志而沮丧。
归拏见他如此也不再拿话挤兑,反倒是黑衣老人鲜白予听得有趣。他两眼放光,大感兴趣,好似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一样,接着道:“怎么,怎么,你们黄家人出门还要带个英俊门的护卫,银杏齐眉黄的手都伸到三山岭鹦鹉崖去了?”
黄馋依旧端着茶杯,眼皮也未抬,慢悠悠地接着讲道:“自从她妈妈嫁过来,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了。八年前陈奇帆去休宁赏家,向赏雀讨要‘真龙秘钥’。原是寄望凭借这一份功劳,助阮清渠在门主争夺上一臂之力。谁成想他初出茅庐,被赏雀打得找不着北,反倒是借由那次较量实力突飞猛进。可连着他这一脉都失势了,他一人便是再多一双手又有何用。喝,小姑娘的妈妈倒也是有魄力,英俊门门主的椅子坐不上,就横跨了整个燕尾新地赖在我齐眉屿。又棠那孩子从小没爹爹管教,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要不是老太太精神还好,我看黄家过不了几年就要姓阮了!”
站在一旁奉茶的商三衙听到赏雀的名字,忍不住和身侧的二师兄秦烟白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有些惊讶。赏雀可不就是赏银他爹?
归拏见弟子眼神有异,以为是山前的孩子们到了。今日是六弥山纳新的日子,黄家怎么样倒是与他无关。找几个伶俐的小徒弟才是正紧事。
归拏一摆手,示意这个黄家私事就不要再继续谈下去了。他抬头问道:“烟白,孩子们都到了吗?”
秦烟白不似他师父的做派,一身衣冠清清楚楚,一丝不苟。一把铁扇子片刻也不离手,听师父问起话来才将扇子滑进袖里,他正色道:“是,师父。猴村的十五个孩子大师兄已经领来了,就在坡上。岛外的九十一个孩子也由小师弟领着在坡上等了好一会了。您这边茶喝得舒坦了,就可以过去了。”
归拏听二弟子竟然拿话挤兑自己,不由吹胡子瞪眼地骂道:“什么叫喝得舒坦了,烟白你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商三衙见师兄和师父对着干,就在一边偷笑,可捂上了嘴仍旧笑出了声。
秦烟白转脸看了过来,拿眼神刺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三衙啊,你去坡底下看看,就说师父马上便来。劳烦大师兄和小师弟再等片刻。”
商三衙一愣,将要点头之际看了眼师父。
只听归拏道:“不用等了,我们这就走!”
老人气得将杯子一摔,重重地磕在木几上。大袖一挥便气呼呼地和三个老人出了浴凉亭。
商三衙见师父走远了,小声道:“师兄,‘群猴嬉戏闹阵图’有这么辛苦,脾气都发到师父身上来了?”
秦烟白本不想回应,见师弟好奇望着自己,苦笑一声道:“师父真是胡闹,什么考验不好,偏偏弄这个‘群猴嬉戏闹阵图’。昨儿一晚上我都在猴林里忙活,白甲将军又伤了,我好不容易才收拾好那群野猴子。”
商三衙大感奇怪:“白甲将军伤了?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两人说着也一前一后出了亭子,在山林中绕了一段路,来到了鲸脊坡上。
秦烟白本以为师父到了之后就会开启招新大典,可他见四位老人已在坡上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坐好。山长归拏此时正一脸肃容地和猴村老严村长低声交谈,全然不顾走过来的秦烟白。
秦烟白见此也明白了,师父是想让自己主持这招新大典。不过,好在他早就料到这出,师父年纪大了,脾气却愈发像孩儿了,偶尔也会和几个徒弟怄怄气。
他二话没说,扶正衣冠走上了大典的主台,一挥衣袖一道流光打向天空,在碧空上显出一个明晃晃的紫金猴头。
这便是六弥山的山门号令——灵猴紫金冠。
待猴头消散,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秦烟白。他正了正声,提起气魄说道:“今日是我六弥山的招新大典。承蒙岛外的诸位先生抬爱,将子弟送来我六弥山。此番纳新,我六弥山将收一十三名守山弟子,其中最为出色的三名会进入后崖,成为我师父乃至师叔们的亲传弟子。余下十名会留在这鲸脊坡,接受山里众位先生的教导,待日后有所小成,亦可入后崖学习。诸位来此应有做些了解,不知诸此时有何疑问,可向在下提出。”
台下有一人嬉皮笑脸道:“这位师兄,你还没说这招新大典到底是如何进行的嘞!”
那个汉子牵着一个稚童的手,向秦烟白发问。
秦烟白看这汉子携幼子站在人群外,应是单独带孩子来的。他双手一摊,道:“这位兄台问到点子上了。这便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是这样,此次纳新我师父出了两道题目来考验诸位的麟子。不是很难,但这次来的孩子们实在太多,远远超出了六弥山此刻能接纳的人数。我师父便想了个方法,让在下我布置了个‘群猴嬉戏闹阵图’,给孩子们闯闯。大家放心,这猴儿们只会挡住孩子们的去路,不会伤了孩子。哪个孩子过了这阵图,那这第一关便也过了。”
除却高倨、孟石带领的队伍,台下的人听到“群猴嬉戏闹阵图”这个名字,皆吵闹起来。
“群猴嬉戏闹阵图?这是个什么东西?”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阵图是山长闲暇时创的,一阵三图。每张图里九只猴儿,本是玩乐之用。但这六弥山里猴儿众多,这群猴嬉戏闹阵图可就成了宝贝。愣是你功夫高卓,身法身轻如燕,也无法不惊动这漫山遍野的猴子,轻松登山。所以这群猴嬉戏闹阵图,便是六弥山守山大阵的第一关。”
秦烟白见有人替他解答,便微微一颔首,向那人道谢。
“说的不错,不过今日却没有那么多讲究。孩儿们一个一个上来,只要不被小猴儿们拦住,这第一关便算过了。”
他接着又道:“哪家弟子想先来试试?”
台下站着许多大人,此刻听得这话都齐齐看向自家孩儿。可孩儿们怕生,眼见山里冒出一只只龇牙咧嘴的凶猴子,哪还敢上前。
就在孩儿们犹豫之时,一声童音蹦了出来。
“我来!”
人群中走出了个举着手的小胖子,正是孟犇。他刚才说赏银坏话,被爹爹责骂,此刻心里仍旧没有忘记。但赏银现下还未现身,他便按捺不住了,心想:“我若是争这第一名,就把赏银给比下去了!爹爹总说我没赏银用功,这回得让爹爹知道赏银才是那胆小鬼。”
孟犇心中哼哼唧唧地一通乱想,蹭蹭地跃上了鲸脊坡的第一道坡坎。还未落地,便见八九只白毛猴儿从两旁的林道中蹿了出来,拦在自己面前。他知道这九只猴儿都是山里猴林的赤目斗猿,不过身材矮小,似乎才刚成年不久。
“来啊,来啊!”小孟犇叫嚣道。
可猴儿们只是挡在孟犇上坡的路上,围了个半弧,吱吱地叫唤,看了孟犇一会儿便撤了阵型,根本没把面前这个小胖墩当回事。
孟犇见到连猴儿都看不起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鼻中哼得一声,“那就看看你们有什么能耐!”
一闭眼,他一个踮步就蛮冲了上去,“呀呀呀呀!”
猴儿见他好似一头蛮牛胡冲过来,也是吓了一跳,连忙闪开。可是孟犇才上前五步,刚挤到猴儿身上,白猴子们便觉得有机可乘。其中一只白猴子尾巴一勾,卷在了孟犇的脚踝上,毫不留情地就把他给撂在了地上。只听啪的一声,孟犇胖脸着地,扬起了一阵灰。
“哎呦!真疼……”
孟犇脸先着地,摔在了地上。还好脸上肉多,给挡了一下,他有些笨拙地挪着身体,睁开眼睛就见两个猴头在眼前晃悠。
“啊”得一声,他给吓得翻了个白眼。其余的猴子爬在他身上,小猴爪沾满了泥,在他灰白的衣服上踩出朵朵泥花。怎么弄也弄不掉。
正在台上看着的四个老人哄堂大笑,迟当中指着孟犇捧腹道:“这孩儿瞎闹些什么,闭着眼也往阵里冲!”
归拏脾气不好,可是心细。自家纳新岂能不看个明白?他一眼便瞧出了孟犇那一冲所代表的含义。他朝坡底的高倨点点头,心下想:“孟犇这孩子还真是个好苗子,这么小就已经显出了他爹爹的蛮牛气魄。到了山里给三师弟调教几年,定然是第二个孟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