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们的小银站起来,不哭啦。”
“哪有!”
梅姑姑将赏银扶正,双手拇指抹了抹他的眼角,转身从后头拿了一套衣服递给赏银。
“好好,没有哭。我给你做了套练功服,你过来试试,看看合不合身。要是合适,明日就穿去招新大典。凡事不要勉强,山长领你进山你就进山,不带你进去,你也不必灰心。”
赏银见有新衣服穿,两眼放光,立马剥光了自己。他边穿边问梅姑姑:“梅姑姑,我真的不能炼魄吗?”
梅姑姑歪着头,顿了片刻道:“嗯,也不是不能,只是较别的小朋友难了些。没事的,小银今年才八岁。姨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赏银心想也对,能和梅姑姑一直生活在一起就好。他说道:“是啦,我本来体魄就比胖牛他们强,两三个胖牛也不是我对手!最起码还可以欺负他们好几年!”
梅姑姑蹙眉,那手点了一下赏银的额头:“锻体可不是为了欺负人……”
赏银见梅姑姑生气了,赶紧撇清道:“知道啦,知道啦,我也没有欺负他们,说说也不行嘛!”
梅姑姑板着脸道:“若是让我知道你欺负小朋友们,我可饶不了你!”
随即她自己也笑了。让调皮捣蛋的赏银安定下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银,打一套‘乐天决’我看看。”
梅姑姑重新坐回竹椅,拿起针线和衣料继续刚才的手工。
“好啊!”
赏银心知梅姑姑嘴上说着不要紧,但心里还是很挂念自己的武功的。这套乐天决从记事起他就开始练了,如今也有了几年的光景。赏银见梅姑姑要考校自己功夫,便收起了笑容,乖乖地右拳捶胸,后退三步在院中站好。
赏银摆开乐天决的起手式,口中默念道:“一气二式回,二力三道归。此意连心揆,万事顺顺遂……”
小院子里尘土飞扬,细屑的砂石随着赏银的语速飞舞。待将口诀念了三回后,赏银才一个收手在院中站定。
赏银乐天决练了三年多,总算是有些样子了。梅姑姑还算满意的点点头,含笑说道:“这‘一气二式回’的凤六弯你先要学会了。身法是‘乐天决’的基础,不可忘了。”
“我明白的。”
赏银见梅姑姑开心,自己也十分高兴。奔跳着来到梅姑姑跟前。
他趁热打铁道:“对了,刚才我去池子里泡汤,白甲将军他儿子又和我抢地盘,等等我就上山好好地教训教训那毛猴子!”
“都下午了,还要上山啊?”
赏银天真地答道:“对呀,我答应了恕安,要带他去看白甲将军他们的老巢。猴林里猴子可多了呢,到时候一定吓恕安一跳!”
梅姑姑拍去赏银身上的些许灰尘,宠溺道:“好啦,你晚上早些回来。若是让我进山去寻你,就罚你三天不准出门。”
“啊?这么严啊,我知道了。”
……
“师父,我回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回荡在午后宁静的山谷中。
此人正是高倨。他拜别了村长后便独自一人进了六弥山。此时天色正好,午后刚过一个时辰,山谷里的雾气刚刚散去。高倨站在一座紫竹屋外,四周都是六弥山独有的紫花竹。一片竹海中,一个老人独坐竹屋外的石凳之上,他面前摆着一大盆香气扑鼻的稻草鸡。
老人见高倨来了,也不愿放下手中的鸡腿,油腻腻的手指头又扒下了一只鸡翅膀,挥舞着示意高倨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老人口齿不清道:“嗯,你回来啦。唔……这几天辛苦你了,猴村的孩子们怎么样?”
高倨正襟危坐,见老人一点没罢嘴的意思,憋着笑道:“都还不错,倒是有几个好苗子。”
“当然啦,哇,好烫好烫……”老人对着鸡翅膀呼呼地吹气,“猴村就在我们六弥山眼皮子底下,孟石头又是我们山里出去的。当年他入山学艺的时候,你都还是个毛孩子呢。”
高倨点头附和道:“是呀,我这次回来,见孟石大哥的武艺又精进了许多,‘蛮牛’气魄许是要换个更响亮的名字了。”
听高倨夸奖孟石,老人立马就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他当年回来之后锐气便少了。现在做了几年儿子的老爹,媳妇的丈夫,哪还会想与别人动手。你说有几个苗子,都有谁啊?”
老人将鸡骨头随意丢在一旁,油腻的手往衣摆上一抓,翘着脚继续问着道。
高倨见了这一幕倒也是习以为常,心下想道:“师父倒是越活越随性了。从前在我们几个徒弟面前还拿着点师父的架子,如今可什么都不在乎了。”
见老人看着自己,他正视道:“孟大哥的儿子,孟犇就很不错。小孩子虽然胖墩墩的,但是一身体魄被孟大哥打熬得很结实。还有陈家的陈恕安,心地善良、为人正直,我想二师叔一定会喜欢。”
老人听到这里,有些不甘愿了:“你二师叔、三师叔好几年了才决定收个徒弟。孟犇是不错,适合你三师叔的路子。既然陈恕安你二师叔会喜欢,那有我喜欢的吗?”
高倨看着师父的脸色,迟疑道:“倒是……有一个。调皮是调皮了些,但根骨体魄都很不错。不过村长说他不合适……”
“噢,你说的是赏银吧。”老人一摆手,示意他不用往下说了。
“您知道?”高倨好奇了。
“我知道?当然知道,还很熟!不仅我熟,你几个师弟都很熟!”老人鼻孔里使劲吹着气,两撇银色的胡须都要被他吹得翘了起来,很是生气。
“啊?听说他气魄有碍,不知道能不能……”高倨见师父这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头打断高倨的话:“你才从新地回来,我便给你说说这臭小子。”
老人拿起边上的茶壶,嘬了一口道:“八年前赏雀一家的事,还记得吗?”
“他叫赏银,原来是赏雀的儿子?”高倨恍然,“不是说那孩子刚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吗?”
“要不然说传闻不可信。被救下来了,了事院里的人出得力。赏银这孩子呀,刚出生没多久,父母就不在了,中了阙北不知门的‘丧亡指’,年龄又小,没法渡气,也是可怜。还好韩枝梅那小姑娘机灵,把孩子送到我们六弥山来。”
老人顿了顿,眼里有些可惜。那年的事情他虽然在骑鲸岛上,倒是也有所耳闻。他也没料到“一门两春霆”的赏家会出现如此变故。
高倨见老人陷入沉思,便接着话茬自言自语:“嗯,以六弥山活火泉的火毒煅烧丧亡毒力,倒也是一个方法。可这长期泡在池子里,体内的火毒又怎么去除?小孩子可没法用我们山里的方法。”
老人见弟子断自己思绪,气急败坏道:“老毛病还是没改,我是师父,你是师父?别插嘴!不错,丧亡毒是化解了,可一身火毒却是难了。到底还是自家人,赏老头虽然不喜欢儿子和儿媳,对这个孙子可是宝贝得紧。韩枝梅那小姑娘把孩子送上山没多久,他便着人送来了‘乐天决’。火毒虽然不能化解,但赏家人天生沸血症,体内血脉本就炙热无比,也不差这一个火毒攻心了。只不过……只不过火上浇油,烧得是越来越旺了。体内本就是熔炉,外边又有我们煽风点火,生死是无碍了,自身琥珀……却是不堪用了。”
说到这儿,老人便停下,他瞧着高倨发愣。那年韩枝梅抱着赏银上山,听闻是赏老头的孙子他也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可丧亡毒力虽说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奇毒无解,可寄于一个小小婴儿的身上倒也是让他束手无策。最后只能使用下下之策,将赏银日日泡在活火泉里一个时辰,寄望于火毒的煅烧。
可是每次看见赏银那纯种琥珀裔和人类共同赋予的血脉琥珀被如此糟蹋,他都觉得于心不忍。好似面前这盆稻草鸡,明明可香了,却偏偏不能吃,还得亲手将它倒掉。
“怪不得,我见赏银一身体魄强健,却无丝毫气魄的波动。”
老人听到这句,气不打一处来,刚才对赏银的怜意立马转成了愤恨:“哼,仗着自己身体好了,天天来后崖撒野。他来我们六弥山,在众多活火泉里一泡就是六年,每天一个时辰,日日不止,倒还给他泡出脾气来了。现在身体好了,隔三差五地也上山来逛荡。不仅抢我的鸡腿吃,去年你二师弟在山里以九口活火泉眼布置‘狩灵猎脉九炎大阵’,一天里被他熄了三次。气得烟白追着他从山上跑到山下,最后还是被三衙保下了。说起来你三师弟可是真喜欢他,大概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吧。”
老人话刚说完,一个轻佻的声音便从紫竹林里传来。
“哪里啦,师父。我小时候可没他那能耐,一天里灭掉二师兄两个月心血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一个紫衣短打的青年赤手空拳地从林中走出,见到高倨在石凳上坐着,立马扑了上来。
“大师兄,你可回来了!这回别找理由了,我们去后头找个地方打一架,你说什么也得陪我。”
高倨被他抓住了手,看看师父、看看师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行吧,你们两个赶紧给我走,别妨碍我吃饭!”
高倨贴着面,小声对师弟道:“三衙,师父今天已经吃了多少了?”
商三衙摊手,将声音拖得老长,一点也不给老人面子:“第四只了……”
老头听见两个徒弟当着他面提起这事,老脸一红,发起脾气来:“明天一群老家伙待在一起,小辈们、外人们看着,你们让我怎么吃!今天当然得多吃一些!”
随即老头油腻腻的手上便又出现一只鸡翅膀,他顾不得狼吞虎咽,口中含糊不清地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们俩顺道去给黑山洗个澡,明天说不定要出来见人的,可不能一副山里野猴的鬼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