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宁大街一直是休宁地界内最让人心安的一条街道。因为吾皇阁休宁馆坐落于西街口,也因为休宁赏家的祖宅就在东街口。
可最近这里却有些不太平。
这日休宁大街东边街口走来两人,三伏天大早上具是一身黑发黑衣黑布鞋,分外惹眼。有个路人见这一双汉子在大太阳底下包裹得严实,许是奇了怪,说了句“也不嫌热”,便被其中的壮汉瞪了一眼。
行在左边那男人高瘦,面目清癯,腰间配了把长剑,剑柄用白布缠着,似是经常使用,已有了污渍。右边之人壮实,个头比同行之人还要高上两寸,身后用布条裹着的乍看之下应是一根长棍。待二人走过,路边之人才又瞧见那壮汉后腰带上还插着两柄短斧。
这二人行至菜市便停住了脚,见一旁贩售蔬果青菜的摊位前没客人,就开始向摊里的店主阿伯打听起事来。
“老伯啊,对面那座青瓦白墙的院落可就是休宁赏家?”
高瘦男子右手在胸前一锤,行了个武者见礼,而后指了指街道斜对面的那片院落。
阿伯抬眼瞧了瞧这二位,也不是很稀奇。这几日在这休宁大街出现的武人,不是找吾皇阁便是找赏家,反正找哪边都一样,都是在找赏雀。
他张口就答:“没错嘞,这就是休宁赏家。”
壮汉满意地点点头,有些兴奋。他侧着脸对高瘦男子道:“师兄,我们这就去找他!老是听人说他‘三条命’赏雀怎样怎样厉害,吹他赏春霆一人独斗八都督,我没亲眼见过,就是不服。总不能过过手,就能把我一招撂倒吧?都给吹到天上去了!”
“胡闹!院长让我们给他送东西,你上去跟人交手?院里没这规矩!”
高瘦男子抬手就是一巴掌要往汉子后脑扇去。这壮汉反应也快,身子便向前一倾,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他一阵小跑,一溜烟向赏家大门奔去,还不忘记回头应话:“师兄你打不着我!”
“人高马大的,没个正经。”男子无奈,转身与摊内的阿伯道谢,便快步追了上去。
见二人走远,阿伯笑笑自语:“这两人看着倒还有些样子,不过……又是一对来讨打的。”
待男子来到赏家门前,壮汉已经“砰砰砰”地在门上叩了三下。男子抬头看着门匾上独一个的“赏”字,心想:“赏家一门两春霆,这可是新地从来没有过的事。院长领着主战季在绝地便让巨人大军止步于君山,这回赏雀又一人力战巨人八位都督,四死四伤,彻底消了他们的气焰,怕是近二十年都无法越过君山一步了,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只可惜……唉。”
男子看着赏家似是粉刷不久的白墙,心里虽为赏雀在绝地做下的事迹感到振奋,却也为他之后的举动感到惋惜。
二人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一个随从装扮的人打开门。对方看着这两人武者的打扮毫无迟疑道:“您二位这是来找我主家比斗的吧?可以的,请您到那边登记排队,我主家这两日忙于家务,无暇分身应付比斗,待过两日得时,会依照顺序一一与各位过招请教,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两位大侠包涵。”
这人一拱手,指了指门边。壮汉看去,果然,有个台子上摆着笔墨,一旁老长的白纸上已经写着几十个名字。
那壮汉听了这一套叽里咕噜的话,登时就不耐了,随便瞧了一眼道:“嘿,这打架还得排队,我倒是头一回听说,赏雀他架子够大的啊!”
“这位大侠说笑了,实在是因为我主家夫人这两日待产,主家一直陪在夫人身边,确实是无暇与各位比斗。两位风尘仆仆,定是还未休息,我主家已经包了对面三臣楼的客房,说是这几日只要是有来登门的大侠豪客们,都可在内里休息。确实照顾不及,抱歉抱歉。”
“不行,我们这就要见……”
“师弟!”
高瘦男子打断壮汉的话,瞪了他一眼便笑着与那随从模样的人搭话:“这位小哥,我们俩不是来找赏春霆比斗过招的,有人拖我二人送一样东西给他。这样吧,既然春霆夫人待产脱不开身,我这里有封信,麻烦小哥你代为转交给春霆,我们二人就在对面的酒楼里先坐一会。”
随从小哥接过信封反倒有些错愕,心下想:“竟然不是来比斗的?这……回脸可丢大了,无缘无故听我这一通讲,难怪这大汉口气不顺。”
他连忙补救道:“好的好的,刚才真是失礼了,我现在就把信递进去,您二位先在酒楼里稍坐,餐资我会去结,请一定记在我账上。我叫杜三腾,怠慢了怠慢了。”
说完他就与面前两人点头示意,关上门便往里屋跑。
“这算个什么事!”大汉说着便跟在高瘦男子后头进了对街的酒楼。
此时酒楼里已坐了三桌客人,进门这桌有三个男子正在大声攀谈。
那三人都是一身武者打扮,三十来岁的模样,头发向后扎起,留了个不短的发髻,似是南边地界的民俗。三人手边各有一把朴刀,斜靠在椅背上,此时其中一男子正与邻桌的一对客人抱怨。
这男子道:“我们贪狼三刀,那也是在绝地走过道的人物,善功榜上有数的人物,他赏雀说不见就不见,放我们在这待了三四天,说是婆娘待产。有没有搞错啊?前四天我们来的的时候,我李四刀就听早来的蒋无礼蒋大哥说他等了两天。到底有没搞错啊,哪个婆娘生孩子要生个五六七八天的?难不成一胎接着一胎啊?陈兄弟,你说是不是啊,哈哈哈。”说着他自己也大笑起来。
邻桌的陈姓男子本想跟着附和,却见身旁女子皱着眉头,似乎有些听不惯这汉子粗鄙的语气,只好道:“李四哥,这也不是这样说的。女子生孩儿总是很辛苦的,丈夫在身旁陪陪也是应该的。只不过这拖了五六天,来的人越来越多,到时候比试起来咱们落个车轮战的名头,便是赢过了他也是胜之不武啊。”
陈姓男子话音刚落,就见有二人迎面走了进来,正是那高瘦男子和那壮汉。他见这二人打扮,似有错愕,眼珠子一转,不露声色地与身旁女子对视了一眼。
只听得那壮汉一喊:“小二,来两间通透的好屋子,收拾干净些。再来些好酒好菜,酒要香,肉要足!都记在对门赏家的账上!”
“师弟,做事不喝酒。”高瘦男子说道。
“嗨,那就来……两碗茶。”壮汉点头表示明白却又有些泄气,“出来办个事,一路上嘴里淡出个鸟来,酒是不能喝了我知道,赏雀他倒是露面啊。”
这时候小二迎了上来:“哎呦,两位客官好,真不好意思,店里屋子三天前就客满了。您看您先在这吃点东西,待会您上别处再找找客房去?”
“客满了?赏家的人不是说包下了你们整栋楼吗?怎么就没得住了?”壮汉有些生气。
小二忙解释道:“可不嘛,楼是包下了,可这来的人也太多了。这五六天来的人可不止在座的几位,想必整条街的酒楼都有些拥挤了呢!”
二人相视一眼,都有些奇怪,心下暗想:“有些不对头,这吾皇阁馆主被人挑战那是应有之事,怎地五六天内会来这么多人?”
这时,只听那李四刀说:“二位可也是来捡便宜的?”
壮汉正纳闷,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好奇道:“有什么便宜可捡?”
“哈哈哈,我们大老粗讲话就是直,别不承认嘛。‘大盗’陈奇帆唤大家伙来,说赏雀君山一战后实力十不存一,从绝地回来后连吾皇阁总阁也不回便在这休宁大宅里躲了起来。这种时候真龙琥珀的线索怎可一直留在他手里,不保险了嘛。这还是得有实力者得之,我们贪狼三刀虽然名声实力没有‘大盗’来得响亮深厚,但这乐子还是可以凑一凑的。鄙人李四刀,这是我大兄、三弟。”
“张三刀,幸会。”名叫张三刀的汉子拱了拱手。
“鄙人王五刀,足下是?”
壮汉听这三人名字有趣,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贪狼三刀,三位好汉这名字可有趣得紧,合起来不就张三、李四、王五吗?哈哈哈哈。”
“你说什么!”王五刀听他嘲讽自己的名字,拍着桌子便站了起来。
这王五刀暴脾气,便是两个兄长也拦不住他。这一下扑出去,一双手就直逼那壮汉的面门,也没有意伤他,只是让他知难而退陪个不是,但手上的劲道却一分都未少。
他手上没拿朴刀,可刀气却仿佛在他手里炸开,这一招“利刃出鞘”虽使得是手刀,但刀劲却分毫不差,没有刀刀相碰在刀道上打磨上十年八载,是万万使不出的。
可就是这样快若闪电的一招,还未欺近壮汉身前一尺便被拿住了。只见那壮汉右臂一绞,身形未动,便将王五刀这招锤炼多时的“利刃出鞘”困在了臂内。他反手一推,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道便散在王五刀身上,将王五刀震退了四五步。
王五刀愣了愣,不知怎地就被推开了。他才回过神,便见壮汉笑了笑,嘲讽似得看着自己。
这又哪里忍得了?这一来一回本应是轻松至极之事,没想到反被对方嘲弄。此时他也打出了火气,不顾分寸准备全力出手了。
他一声大喝,口中念道:“贪狼不独活!”
两臂大张,双手雾气缠绕渐渐显现出利爪的形状,一对招子如狼嗜血闪着绿光。他嘴里吐出一口浊气,灰色大衣随着从体内散出的气浪翻飞,衣袖拍打的声浪在场间众人的耳里响着,好似一匹灰狼便要再次扑闪上前。
“够了!”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三刀大声叫停,身形横挡在王五刀面前,登时制住了正使用贪狼气魄的三弟。
张三刀回过头来,见这壮汉一副短打做派,墨色衣襟下肌肉鼓胀,好整以暇地将手搭在腰后的两柄短斧之上,一看就是做好了近身肉搏的准备。
张三刀看得惊疑,心下想:“这家伙一招便将自己三弟按住,更是用气势逼出了他的血脉气魄,双方高下立判,眼前这人明显不是善茬。换了自己面对此时的三弟做到如此地步,那是肯定不行的,人家有意相让,怎可再生事端。”
张三刀对着王五刀苦笑:“嘿,三弟不要动怒,一件小事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人家有意让着我们,你就收手吧。”
继而又对那壮汉道:“名字有趣那是师父给起的,我张三刀就学了师父三招把式,师父就顺手给起了个‘三刀’的名字,我也觉得挺好。虽然老人家没收我们做徒弟,但我们学了人家的功夫,受了他的指点,此时可与二弟、三弟联手上绝地拼命,这名字取得也不算差。”
说完他看着面前的黑衣二人,似乎仍旧对自己的名字和身手颇为满意。
壮汉见他如此也不再调侃,一拱手便将这过节挑过,转头向身旁的男子问道:“师兄你可记得大善榜上有这三位朋友的名号与事迹?”
高瘦男子一阵思量后道:“不错,是有这三位朋友。贪狼三刀,兄弟三人,前些年的人物了。大善榜一千两百三十八位,三人具是贪狼气魄,皆使朴刀,擅围斗,锻体术小成。在绝地君山、红河一带参与过多次五君围猎,师承‘南麓独狼’胡一迈。”
张三刀等人起先听这男子说起自己等人是个“人物”还挺自得。待听到此人谈起他三人在绝地做下的事来,更是笑着说“没错、没错”。可听到最后一句,对方连自己师承都道了出来,霎时便严肃起来。
盖因他们出道之后少有与人提及自己的师承,且手底下围斗的功夫又与师父独斗的招式大相径庭,怎知今日随便遇上一人便被一语道破。张三刀抱拳问道:“足下见识广博,敢问高姓大名。”
“段匪,这是我师弟曾猛。”名叫段匪的男子倒也干脆,说着一锤胸口,向着对方做了个武者见礼。
边上陈姓男子见了段匪这套规规矩矩的武者见礼,惊得站了起来:“一身黑,武者礼,你……你们是了事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