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阴霾
一阵狂风从北部的大荒原刮起，笼罩在燕云古城上空的阴霾迅速扩散，东边群林修茂的大山里传来树叶急剧震动的响声。急促得让人胸口发闷。就是大风肆虐横行的当口，东边的万里江山沦陷在一片灰蒙蒙的世界里。并且这篇灰蒙蒙的浪潮正在迅速的接近，吞噬燕城，空濛广漠的空间就布满了水汽。
下雨了。
风是凄凉狂猛的风，雨是冰冰冷冷的雨。
凄风苦雨，大雨倾盆。
街上行人孤单狼狈的躲避，逃避，寻求遮蔽，可是雨那么大，谁能逃的掉？
大雨淹没了人的视线，聂铭只感觉意识有点昏乱，恍惚中他似乎坠入到了永远循环的曾经里面，被打倒了，在爬起来，被打倒了再爬起来。这种感觉多么熟悉。
失败的感觉。抛弃的感觉。
但他终究是背负着应有的一切在阴暗冰冷的沼泽里不断向前爬行。
多么艰难，多么无助。
无可救药。
哗啦啦，天下雨，云哭泣。聂铭狂乱踉跄的脚步穿入中庭，逃一样的奔向聂府的南边走去，一阵冰凉的风雨捶打过来，彻骨的寒意从身后蔓延全身，原本翻滚过来的五脏六腑不堪摧残，疼痛直顶脑门，身体发出颤抖，一时无所依傍之下终于摔倒在屋宇下的大水缸旁，那里因为时常接住屋檐留下来的雨水而被灌得满满当当。
雨水又继续从屋檐落下来，在水缸里不断溅射出来，张口吐出一口血，一股檐水从屋檐上流落下来，激起水花大力的拍打在他的脸上，聂铭下意识闭上两只眼睛，两滴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无声的滑落下来，他的脸上突然涌起一片血红，喉咙感到一阵梗咽。
唉，不如就当那是雨水吧。
万籁俱寂，只有雨声。
聂铭来到聂府南边一座僻静院子，这座院子朴实的风格大异于聂府其他的建筑群，门口一颗大桑树，在冰冷的风雨中剧烈摇摆，它被摧残的可够呛了，叶子几乎早已掉光。
这个屋子聂铭很多年已经没有用过了，他现在努力的回忆起有关于这个屋子的一些记忆，自父亲去后，他又在聂府待了一段时间，他的武艺由他的大伯聂空教授，这个聂铭心中唯一的亲人曾经在一段时间里很大程度上缓解过他绝对的孤独。
那时他就住在这个地方，仍旧无人陪伴，只有无穷无尽的武道会让他忘情，还有好酒可以让他沉醉，舍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使他收获一些其他的情绪。
纵情探索无穷无尽的武道世界一直是那个时候聂铭的唯一乐趣。
独自住在幽篁小居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这个地方只是他回到聂府时偶然会住，由于长年不常用，又无人收拾，现在它成了世界上一个被人彻底遗忘的一角，渐渐被虫子占领，被风雨腐蚀得一塌糊涂。
聂铭推开铺满灰尘的屋子，在床边的地上摸摸索索，敲敲打打，找到一个隔板，擦去了上面的灰尘，露出它的与地面不同边缘，用力将之一抬，露出一个洞，里面摆着几个坛子，挑挑拣拣，这个摇一摇，那个晃一晃，聂铭叹了一口气，好生失望，将洞口关上。
为了对付萧丹限酒的做法，几年前聂铭曾经暗中潜入她的酒窖偷了好几坛好酒，回到这里，将它们藏在这里，等到实在供不应求的时候就从这里拿，可是如今一来二去，那些酒早已进了他的肚子，只有几口空坛子孤零零的呆在洞里。
唉，又要去看萧丹的脸色了，聂铭苦恼的想到，有什么办法呢？自从上次老板大发作，几乎绝交，聂铭已然不敢在偷偷潜入酒窖了，如今只能腆着老脸可怜巴巴的为那一点点酒去放下他这点残存的男性自尊了，可悲可叹。
聂铭就要走出聂府时，雨势刚刚停顿，但阴冷狂猛的劲风却丝毫不减，天空中暗云密布，从这些黑漆漆的云朵里可以看见内里的雷电正在闪个不停，这个秋天要打雷了，这在晋阳帝国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地上则满是被大风刮落的树叶，被雨水打得破破烂烂的，散发着腐朽的气味，在一阵冷吹过之后，有些坚强一点的叶子也好像收到了惊吓一样翻了个身，又继续在风里颤抖不止，可怜兮兮。
迎面走来一个瘸着腿的中年汉子，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身为聂府的管家，聂凡在常年的琐碎事情里憔悴不堪，他步伐丑陋，看见久不露面的聂铭之后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道：“铭少爷，你回来了，这就又要走啦？”
聂铭答了一声嗯。
聂凡突然警惕的看看左右，生怕会有什么人接近似得，靠近道：“老爷很快就要出关了，到时候他一定会惩罚龙少爷，给您出一口气的。”
他的话语里弥漫了安慰的温情，但聂铭敏感到洞幽察微的双目却看到他眼睛里深深悲哀。
呵！
“到时候劳烦凡叔您帮忙说一下，请他不要这样做，作为武者，聂龙的做法没有任何错误，他不应该得到惩罚。”
聂铭将一口温酒送进肚子里，一股炽热的电流冲进他的胃部，这是最后一口，强劲的大风一来，病体冒汗。他认为作为一个武者，大伯要是惩罚了聂龙，只会让他感到侮辱。
老聂凡看着聂铭长大，其实是很关心他的少数几个人之一，看着受了伤还贪饮连忙将他阻止了，道：“快别喝了，受了伤就节制一些，得学学照顾自己。”
聂铭笑着将酒壶向下一倒，表明那壶酒早已点滴不剩了。
凡叔张了张嘴，却看到聂铭摆了摆手，留下一个背影，沿着一望无际的小路踏向聂府的大门，他又要回到了他那个缩了五年的小屋了，凡叔想，对于这个悲哀孩子他认为自己负有责任，有责任让他重拾勇气。
记忆自从十一年前那一天开始，那是一个秋天，寒风刮过大荒原，一天阴冷的早上，秋风刮过窗帘，偶尔会吹进来一些枯枝败叶，带着陈腐的味儿，在他的记忆里，许多草木都过早的凋谢了。
那天早上，当时已经卸任聂家家主的聂狂带着他年幼的儿子进了他的大哥——聂空的房间，这位曾经英雄一时的武者那时已经面色苍白，聂凡感到她透出的那股行将就木的味道，脸上却带着无比安详的神色。
“大哥，小铭只怕要拜托你了，你得帮我照看他一点儿。”他拉着沉默寡言的聂铭上前见了个理。
聂空为他这个弟弟悲哀，他不应该就这样死掉，他拉着聂狂坐下，道：“别说这些傻话，我知道婼芷去了以后你心里难过，但人不可以总是活在过去里，只要你看开一点，肯定会好起来的，你还得看着小铭一点一点的长大呢。这个任务你能交给谁？”
他真是担心坏了，为这个弟弟，但聂狂却不慌不忙的拿起腰间那壶酒喝了一口，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的，大哥，小铭还是要摆脱你帮忙照顾一下，那样我不会有任何遗憾。”他顿了一下，又强调一遍，道：“对，没有任何遗憾。”
聂空皱了眉，跳了起来，抓住聂狂瘦削的双肩，扯过他的酒壶，道：“不要喝了，三弟，你该停下了，就算是铁打的身子经不住毒酒的侵蚀呢！要知人死不能复生，你既然还活着就得看清现实啊。”
聂空喷火的双目一瞬不瞬的盯住聂狂，满心期望他有一天可以奇迹一样的幡然悔悟，发现生命有多么可贵，沉浸在那过去的阴影不能自拔有多么愚蠢。他应该重整旗鼓，再次意气风发，而不是像现在那样颓废下去。
聂狂放开酒壶，满不在乎道：“大哥说的是，不过你也要注意啊，练功要小心一点，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假如我真的不在了，小铭的事就拜托你了。”
聂空无奈应是，酒壶回到聂狂的手里，他牵着他的儿子走出家主的房间，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拍了拍当时的聂府管家的聂凡的肩膀。
聂凡受宠若惊，耳边传来聂狂爽朗的声音：“哈，还有聂凡，小铭以后还要拜托你们照顾啊，我走了。”
就那么走了，留下一主一仆。
几天后聂狂的死讯传来，整个燕城震动，这个人终于走完了他谜一样的一生，只有关于他当年诸如连败荒原八寇之类的战绩在人们口中流传，总之关于他的一切渐渐变成了传说。只有的儿子还在散发光芒，但几年来聂铭的表现让人忍不住为这位英雄惋惜，虎父犬子，他的儿子没能让他的光荣延续下去，从此他只能靠着人们口口相传，延续着他那谜一样的传奇了。
聂凡望着聂铭的背影消失在风雨飘摇的视野里，心想他们两父子的背影倒是非常相像。摇头叹了口气，消失在重重屋檐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