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潇又将聊天记录向上翻了翻,发现都是话题都是围绕着常千惠上学期在新生军训时的惊艳表现进行的,常千惠初中毕业后,考入了以艺术生升学率名列前茅的四中去。
在三中和四中有这么一个共识:三中是学霸的聚集地,四中是男神女神的圣地。市里每年的各种理科状元文科状元都是从三中跃出的,同时三中也以校风严谨闻名各大高中;而四中以调皮捣蛋的学生居多,从四中出来的学生们一眼就可以被人辨认出,同样是穿个校服,总有学生要在头发上、鞋子上下很大的心思,以显得与众不同,而那些艺术生,由于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是花费心思在改校服、偷偷化妆上。
常千惠当年在初中时就谈得一手好琵琶,在文艺表演时的一首十面埋伏,让陈晓潇想起她来,总是不由自主的在脑子里浮现出那双又白又长的手,那双纤长灵活的手像是弹奏在心灵上,征服了所有在场的老师和学生。
但凡那些与众不同又闪耀的人,都有一种从容不迫大方自然的气度。在那场露天的舞台上,黑夜和灯光各占据了一半舞台,常千惠身着古装,长发披于身后,婷婷静坐、从容不迫,稚嫩的脸上一抹恬淡的笑,将急骤的音符从指间射出,刹那间惊艳了陈晓潇的灵魂,在那个时候她才知道,有一种女性的美,和年龄无关,从骨子里气质里发出,这种美丽,能与星辰并辉。
而照片里的常千惠,大方自然的姿态与当年手弹琵琶惊艳一曲的时候如出一辙,处在发育期的脸瘦削而柔和,细长的脖颈像白天鹅一样,直直的立着,陈晓潇在心里暗暗的叹道,真是好看极了,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只能用艺术喂养,用乐器滋养她的灵魂,陈晓潇觉得,如果常千惠放弃音乐,变成像自己这样的书呆子土著,怕是只会被埋没与人群中。
她贪恋的仔细看着常千惠的照片,以及那把在她手中更加显得洁白剔透的吉他。
吉他在外观上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看样子像是成人用的最大尺寸,虽然在常千惠怀里显得有些笨重,但衬得她身形更加纤细,一双细白的手在琴颈上按住琴弦,另一只手捏着一个黑色的拨片,似在扫弦。
陈晓潇细细的看着这把吉他,内心十分喜爱,不只是因为常千惠的缘故,陈晓潇幼时在儿童馆学习绘画,楼上就是青少年乐器班,时常看到一些比自己大很多岁的哥哥姐姐背着吉他,穿着很酷的衣服从楼梯扶手下一滑而过,他们开心的说着她听不懂的话,那笑声对她而言,就是另一个神秘而让她向往的世界,她总是憧憬着,能够在像他们那么大时,背着吉他开心的飞驰,和同伴们讲着别人听不懂的有趣的故事。
她的心咚咚的跳着,甚至觉得脸有些发烫,她有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中升起,她想学吉他。
一直到吃午饭时,这个念头在她心中越滚越烫,她在心里反复踌躇思量着这个要求是否过分。自妈妈一人拉扯自己以来,家里的一切开支都是妈妈一力承担,自柴米油盐至学费保险,零零碎碎加起来都让她勉力维持,陈晓潇看在眼里,丝毫不敢提出一点越界的要求,买衣服时自觉的绕过专卖店,书包、本子等用具也从来不敢和张筱倩攀比,用故作不在乎或是不喜欢来掩盖自己的渴望。
哪有女孩子不喜欢好看的衣服,哪个女孩子不想要自己独特一些,陈晓潇和所有同龄女孩一样,都会被这些带有”可爱“、“淑女”特质的东西所吸引,希望这些东西能够将自己装扮得更加女生,多少次从书店租借回的文学杂志里,小心翼翼的夹着一本时尚杂志,这点卑微又渺小的小心思,让她在灯光下悄然翻阅时,又欣喜又难过。
当年爸爸从刘叔叔那里借来的崭新毛绒玩具熊,让她欣喜的不敢去抱它,生怕弄脏了那卷卷的绒毛,那几天,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她都要看看它还在不在。她在学校里故作神秘又骄傲的和同桌说,“我有一个小伙伴,它每天都在家等我,是我爸爸送给我的。”同桌羡慕的眼神让她感受到了她和她的那个小伙伴的秘密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当爸爸将玩具熊还给刘叔叔时,陈晓潇忍不住揪住爸爸的裤腿将眼泪流了一脸,它是她独一无二的骄傲和秘密,即使面对提前知道的别离,也让她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向停止爸爸无理取闹。
想到自己的处境和身份,还哪有资格向妈妈索取什么,妈妈身边所有的叔叔阿姨都对她说过:“你妈妈这么多年一个人带你,是真的不容易,你可要好好学习,将来对你妈妈好点,她为了你,受了多少苦。”然后一副羡慕的表情摸着陈晓潇的头,恨铁不成钢的抱怨:“还是女儿懂事,我们家那小子,天天想着早恋、上网、买衣服,真是让当家长的操碎了心!“
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像是钢钉一样把陈晓潇钉在了”好孩子“的十字架上,在大家眼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陈晓潇就应该长成好孩子的模样,她的成长,被圈在金箍棒画的那个圆里,所有的触手都进化成圆滑的样子,每当陈晓潇心里有一个欲望的萌芽长起,就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
“绘画?艺术生?你不知道这要多费钱吗,只有家庭条件好的孩子才能负担得起,别给你妈妈增加负担了,油彩和颜料有多贵,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虚荣了,你要手机真的只是想打电话那么简单?不就是全楚梦买了一个嘛,你还没有攀比的资格,你看,张筱倩都没有买,别想多了。”
这样的自我压抑和限制,让她再也不敢在好孩子的轨道里滑出一步。
陈晓潇,这个三个字,从来都不是一个长满荆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