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石膏像素描结束后,紧接着就是真人素描。真人素描得有模
特,至于让谁来做模特大家议论纷纷,大部分人认为男的可能是戴
春晖,女的肯定是张晴,他们两个是培训班的金童玉女。正式上真
人素描课的时候刘老师搬来把椅子把春晖叫到前边,让他面向西
北方向而坐,给学员个侧面,让大家画。春晖很不习惯,他觉得自己
一个大活人端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地让这么多人看着他画,如果都
是男同学还罢了,班里还有几位女学员这简直让他难以忍受。一个
上午下来他简直觉得就是活受罪。
一个星期终于过去了,他把大家的作品一看忍不住笑了。他不
知道是自己长得难看还是大家的水评有限,不是眼睛长斜了就是
鼻子歪了,只有老师刘志峰的作品还让他觉得像自己。
第二周春晖不再当模特了,老师从郊外的农村请来一位老头,
春晖也有了练习的机会。第三周老师请来的是刺绣班的班花张晴。
张晴虽说是位大姑娘但比春晖第一次坐在这里时大方多了,只是
她没有耐心,总是静不下来,停几分钟总要转过头,用目光在人群
中找一个人。当她看见春晖把目光从画板上投向她时,她就会会心
地一笑,那笑含着几分柔情,几分幸福,几分甜蜜。张晴一笑春晖也
忍不住还给她一个微笑或者朝她轻轻点点头。张晴得到春晖的回
应后才满意地带着幸福的微笑把头转回去。
张晴的这一笑不但让春晖觉着好看、舒心、甜蜜;也让几十位
学员感到惊喜。大家在平时都觉着张晴长得漂亮,很少有人知道她
有这么迷人的一笑,但大家都知道张晴这一笑是给谁的。有人忍不
住用羡慕的目光去看春晖;当然还有人认为张晴是朝着白云笑的。
白云就坐在人群中间,他的身后就是戴春晖的画架。张晴一开
始朝这里微笑,白云误以为是对着他的,他心里激动高兴,也报以
微笑。后来他发现不对劲,回头一看,身后正是戴春晖,一股醋意和
嫉火“腾”地就燃了起来,但这是上课他也无可奈何。张晴一开始出
现这种表情学员们都还很高兴很喜欢,可是,当她频繁出现这种表
情时有些学员就不满意了,因为这影响他们画画。有人就向刘老师
提出了抗议。学员们的抗议也给白云创造了发泄心中嫉妒的机会。
刘志峰面对学员们的意见,只好赔着笑对张晴说:“张晴,你能不能
控制一下,别老回头,老是想笑?”张晴忍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之
后她又忍不住转过头来找春晖,当看到春晖的目光后又忍不住投
给他会心的一笑。刘老师见学员又议论开了,就问张晴:“你又咋
了?”张晴委屈地说:“刘老师,我干不了这个,我也不知道咋了,反
正由不得我。”
春晖知道这都是因为他,他不想让张晴为难,主动站起身提起
画架和小凳子坐到最南面。
刘老师画了一会儿照旧站起身看每个学员的作品并给指导。
当他走到春晖身后见春晖只画了大致虚线,而且正是张晴那回眸
一笑的表情,忍不住笑了,问:“坐在这儿咋画?”春晖说:“没关系,
反正是练习。”
刘老师和春晖的对话正好让细心的张晴听见了,转过头朝后
面看了看。不一会儿同学们见张晴竟然哭了。同学们都以为张晴是
嫌刘老师批评了她,可谁又知道她到底为啥而伤心。刘老师见张晴
哭了,问她又咋了。张晴说:“刘老师,你还是另请人吧,我当不了模
特。”刘志峰又赔着笑安慰起张晴来。
中午一放学白云就对张晴说:“张晴,都是我不好,其实你那一雨笑
挺好看的,那天我再把照相机拿来,专门为你照一张特写。”
张晴做了模特,余敏心里很嫉妒,但她又不能说什么,谁让她长
得没有张晴漂亮呢。中午吃饭的时候余敏一言不发。张晴问春晖:
“你坐到那儿能画吗?”春晖只顾低头吃饭说:“能。”张晴说:“你看不
见的话我就不去了。”春晖这才抬起头说:“能,咋画不成,不信你看
看。”张晴说:“要不我晚上专门给你一个人当模特?”春晖说:“不用,
这又不是什么正事,晚上好好补你的课,你学的刺绣比这有用。”张
晴说:“我就是想看你给我画的像。”春晖说:“我会让你看的。”
一周结束了,张晴去看春晖的画,可是让她失望极了,春晖画
的只是她的背影。白云却迫不及待地叫张晴看她的作品,他满以为
他把美丽的张晴画得最像,可是张晴只是很平淡地说了句不错就
走了。白云撂下画说:“张晴,你想不想要,我送给你。”张晴说:“你
给我就要。”白云马上在右上角签上大名送给了张晴。
春季各单位都有植树任务,文化馆接到任务后就想到了培训
班的这二十几名小伙子。刘志峰一动员大家都很积极。星期六早上
文化馆雇来县运输公司的大轿车,拿上镢头铁锨,请同学们吃了豆
浆油条,上了大轿车去往乌龙河滩植树去了。
春晖本来打算这个周末回家的,这样一来也回去不成了。众女
子一看男学员都植树去了几乎都回了家。张晴要了春晖自行车的
钥匙也回家了。
由于这批学员几乎全部来自农村,他们干活都很卖力,原计划
两天的植树任务,只用了多半天的时间就完成了。回到县城,文化馆
又在县饭请学员们吃了一顿,还给每人发了一个笔记本。春天的
天气长,出了饭店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多了,但太阳还老高,别的同学
都不想回文化馆,有的想去看电影,有的想去看录像,只有春晖返回
文化馆,他想学习。当春晖返回文化馆时,培训楼空无一人,他想坐
下来看书学习却发现他的心思根本无法用到学习上,心里好像总惦
记着什么,当他出了宿舍走到刺绣班门口时,那把黑色的大铁锁再
次使他的心里空荡荡的,他才意识到他早已离不开张晴了。
二
张晴个子高窕,骑上春晖的自行车和她的堂姐玉蝉两人出了
县城南关,迎着和煦的春风,一边走一边说着笑。郊外是一望无际
的麦田,小麦已经拔节孕穗,朝阳下,麦叶尖那晶莹的露珠就像一
张张婴儿的笑脸。天空中那成双成对的燕子,不时从她们面前滑
过,那幸福快乐的嬉戏声就像唱歌一样好听。遥远的南方是巍巍的
秦岭大山,山头袅绕着像纱巾一样的山岚。头顶是白云蓝天,她感
到这天从来没有这么蓝、这么高;秦川平原从来没有这么辽阔美
丽;远处的秦岭大山从来没有这么雄伟、壮丽……她的心情无比快
乐,她们说得最多的就是培训班的事,张晴总是离不开戴春晖,不
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那“咯咯”的笑声也始终伴随着她。玉蝉
比张晴大两岁,她早已订婚,未婚夫是一位有手艺的泥瓦匠,虽然
他们不是自由恋爱但玉蝉对这位未婚夫还算满意,所以在班上显
得比较稳重,很少跟别的男青年来往;她对堂妹张晴的心思早看得
一清二楚,看着妹妹激动幸福的样子,更加漂亮的脸蛋,让她既羡
慕又嫉妒,对张晴开玩笑说:“张晴,你看空中那对燕子,它们像
啥?”张晴故意问:“像啥?”“像不像你跟春晖。”张晴“咯咯”地笑着,
就用一只手去捶打姐姐,玉蝉一拐想跑,张晴一把抓住她,只听“哗
啦”一声,两个人的车子倒到一起,人也趴在一起笑个不停。
张晴回到家后,在三中当校长的爸爸张毓祥和在那儿读初中
的弟弟张永也回来了。妈妈杜舒见她也骑着自行车回来了,一家人
又团聚了,心里很高兴,掏了五块钱让张晴去买一斤肉回来包饺
子。张晴心里更高兴,骑上车子就去了。
整个一上午张晴都陪母亲在锅案上忙碌,她快乐得像只小鸟,
不停地给母亲讲培训班的事,戴春晖的名字很快让一家人记住了。
弟弟张永悄悄问姐姐:“是不是恋爱了?”张晴羞涩地打了弟弟一
下,不言语。张永笑着说:“他长什么样,看把你高兴的。”张晴这才
意识到自己确实跟平时回家不一样了。其实张晴在父母跟前提起
春晖已经不止一次了,他还找到了春晖发表过文章的报纸让父母
烟看了。母亲杜舒原来也是一位教师,后来由于家庭出身不好被下放
雨回家当了农民。
中午吃饭时,张晴一端起碗就想起春晖,她想这么好吃的饺子虹
他肯定很少吃到,就想给他留一些下午带回去。吃过饭后张晴涮了
锅;找来一片荷叶用温水泡软洗净,把剩下的饺子包上;她又想这
太少了,春晖是个小伙子肯定不够吃,就想再烙一些韭菜馍带去。
张晴准备好了这一切,刚进她房间,张永跑进来悄悄问:“姐,
你骑的自行车是不是他的?”张晴幸福地说:“是的。咋了?”张永做
了个鬼脸说:“还算老实。姐,啥时候把未来的姐夫带回来让咱一家
人都看看。”张晴幸福地一笑说:“去,好好学习去。”张永一伸手拿
出一封信,对张晴说:“姐,这儿还有一个未来的姐夫。”张晴一看信
封上的红色三角章就知道是王战民的,接过信连看都不看就扔到
写字台上。
下午张晴以借别人的自行车人家等着用为借口,叫上玉蝉姐,
带上饺子和馍返回了县城。张晴临走时父亲叫住她说:“王战民来
了封信,叫我转交给你,张永给你了没有?”张晴这才想起那封信,
转身回去把信顺手装进衣服口袋。
三
张晴和张玉蝉回到刺绣班教室,把用荷叶包着的水饺和韭菜
烙饼放到缝纫机板上,连汗都顾不上擦一把就要去东边的男宿舍
找春晖。玉蝉说:“他们可能还没回来呢。”张晴说:“他回来了,我知
道他在看书。”当张晴看见男宿舍的门开着,心情就激动得不得了。
那个熟悉亲切的身影果然静静地趴在床边看书写东西。张晴抑制
着幸福激动的心情,想跟他开个玩笑,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伸手
捂住了他的眼睛。
春晖正在做笔记,一股幽香飘进了他的鼻孔,这熟悉亲切让他
激动幸福的幽香,早已使他感知到是张晴来了,紧接着一双柔软光
滑纤细的手从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他脱口而出说:“张晴,你咋来
这么早?”春晖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张晴松开手问:“你咋连摸都不摸就知道是我?”
春晖说:“你刚走到我身后我就知道了。”
张晴朝他一笑说:“骗人。”
春晖说:“真的,是你的气味告诉我的。”张晴抬起胳膊闻了闻,
问:“我身上有啥气味?对了,是不是雪花膏的气味?”
春晖说:“不是。”
张晴听人说女人身上有股狐臭吓得问春晖是不是。
春晖一笑说:“不是,反正我觉得挺好闻的。每个人都有他的体
香,有的好闻,有的不好闻。”
张晴很激动,说:“你猜我从家里给你带什么来了?”
春晖说:“好吃的,一股韭菜香。”
张晴越发觉得神奇了,拉起春晖去了刺绣班。
张晴剥开好几层荷叶,露出几块金黄酥软的韭菜饼和一堆水
饺。由于路近张晴又包得严饼子和水饺还都是热的。张晴给春晖取
来筷子。春晖叫玉蝉吃,玉蝉笑着摇摇头说她刚吃过。春晖只吃了
几个水饺就不吃了。张晴问咋了,春晖说没咋,下午回来在县饭店
吃饱了。张晴说:“可那是中午饭,这是晚饭。”春晖说他没地方吃
了,张晴和玉蝉都说天气热了不吃完放到明日就坏了,春晖又拿起
筷子。
春晖站在一边吃,张晴注视着他问:“好吃吗?”春晖点点头。张
晴说:“好吃我以后天天给你做。”春晖听到以后二字再也咽不下去
了。
晚上张晴见春晖一个人在宿舍学习又来到春晖身边,从衣服
口袋掏出王战民的信给春晖看。春晖见信封上印着个红色三角章,
里面写着“义务兵”三字就明白是咋回事了,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说:“这是人家写给你的为啥叫我看?”张晴在他面前的床边坐下
说:“人家叫你看你就看嘛。”春晖把信还给张晴说:“我不看,这是
私人信件。”张晴说:“是我让你看又不是你偷着看。”春晖这才犹豫
地拿起信,当看到信封还没拆,就坚决地还给了张晴。
张晴见春晖坚决不看,说:“你不看我也不看了。”春晖问:“这
人到底是谁?”张晴说:“是我同学,叫王战民。”
烟王战民不但是张晴的同学而且是同班同学。王战民的学习成雨绩也不错,
他和张晴不但是共青团员也是班干部。王战民是学习委员兼团支干部书记,
张晴是文体委员兼副支部书记,由于工作的需要两人在一起接触的机会很
多,王战民就对张晴产生了好感,但张晴对王战民没有坏印象却也热不起
来。王战民长得不难看,工作积极热情,还被校团委多次评为先进工作者,
也是三好学生。高中毕业后两人都没考上大学,王战民因家境贫困选择了
参军,张晴还想复习,但父亲看到母亲一个人耕作那几亩责任田太辛苦,
说女孩子终究是别人家一口人,硬让她回家帮母亲种地。
王战民准备参军时还到张晴家来过好几次,他想在他临走之
前跟张晴确定恋爱关系,也就是农村人说的订婚。张晴的父亲张毓
祥曾是王战民的老师,对王战民印象不错;母亲也看上战民,可张
晴说不上战民不好又说不上他好在哪,总是以她年龄还小为借口,
说这事等她过了二十岁再说。王战民刚到部队就给张晴写了封信,
说了他到QHZY县部队的情况,后来又写了几封信说他准备复
习报考军校。张晴对王战民的来信一封也没有回,她总觉得王战民
是个好同学,好朋友,如果他不跟她谈及婚姻她也许会给他回信
的,她总觉得他们之间还缺少点什么,不够谈情说爱的条件。王战
民见张晴一直没有给她回信就把信寄到了三中学校张晴父亲手
里,让他转交给张晴。其实王战民每次给张晴写信时也给张老师写
了信,把他的所见所闻和感想打算都告诉给了张老师。
张晴对王战民也并不是不动心,在他没有认识戴春晖之前她
也想过,如果王战民再坚持给她写信她就会考虑给他回信,可是现
在她已不那样想了,戴春晖已经后来居上,早已占据了她的心灵。
戴春辉听了张晴的讲解后不知该对张晴说些什么,沉思了许
久说:“也许我们本就不该认识;战民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
年,他对你一网情深,你们可以说是很有感情基础的,只是你太高
傲了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就是了,我想你应该实际一点,别草率地
做出决定。现在不急于谈情说爱,就以普通同学和朋友的身份和他
通信交往,我想你会有很大的收获的。”
张晴朝春晖一笑说:“我给你看这封信的目的是让你知道我有
这回事,并不是让你给我出主意,你别误会。”
春晖说:“我没有误会,我知道你没把我当外人才给我说了心
里话,可我还是劝你们别失去了这次机会。”
张晴说:“可我早已决定了。”
春晖显得很痛苦,长长叹了口气,说:“张晴,我知道你对我好,
可我觉得咱们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张晴以为春晖嫌她给他说了王战民的事他吃醋了,笑了,说:
“你这人给别人说起事来一套一套的,到了自己跟前就自卑了,这
是你最大的缺点。”
春晖低头不语,他很想把他跟安小妮的事也说给张晴,可总是
鼓不起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