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成了宰相外孙女之后,寒思雪发现自己的生活变得与过去完全不一样。
巫仁肃为了她,特地将空置多年的凝华园重新整修了一番,据说凝华园曾经是她娘亲住的地方,因此园子里种满了桃树,虽然已过了桃花开的季节,但是桃树上满是累累的桃子,寒思雪嘴馋的时候随时可以摘来吃。
凝华园与齐叡暂住的紫月轩只隔了一片湘妃竹林,自从那日齐叡吻了她之后,寒思雪没再见过他,有时候她直接飞过竹林上空,去紫月轩找他,可是每次都扑了空,据紫月轩的阿明讲,齐叡很少在紫月轩过夜,有时候甚至连续好几天也没回来过,他来去无影,行踪成谜,没有人知道他都去了哪。
白语蝶常常来找她,每次来都要坐上好几个时辰。白语蝶常常跟她抱怨她丈夫廖廷豪如何花天酒地,如何冷落她怀疑她对不起她,而她如何后悔嫁了给他之类的,白语蝶像是积累了多年的怨气无处发泄,总算找到了个人可以倾诉,她的话题永远离不开廖廷豪,偶尔她也会提起齐叡,而每次她提起齐叡时,都会用半是遗憾半是可惜的语气说,“思雪,如果你当年肯帮我制造机会,说不定我现在嫁的就是你师兄而不是那个没用的将军了。"
她说得就像她与齐叡没能在一起全是寒思雪的错,寒思雪懒得提醒她,当年师兄对她毫无兴趣,甚至连她脚受伤背一下她也不肯,不管帮她制造多少机会,师兄也不会喜欢她的。她知道跟白语蝶说这些也没用,如今的白语蝶,情绪不稳定,极爱钻牛角尖,常常幻想些有的没的,别人说的话都听不进去。
寒思雪觉得她可怜,嫁错人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迷失了自我,将自己的一切喜怒哀乐全系在别人身上,受人影响。
今日寒思雪特地早起,在园子里的桃树上,精挑细选地摘了些又大又好看的桃子,准备等下带过去给云初他们吃。
“小姐,这种粗活您吩咐我做就行了,桃树下蚊虫多,等下您被叮了可不好。"服侍她的小荷看到了,匆匆忙忙地将手里的衣服放下,跑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篮子。
这也叫粗活,寒思雪翻了个白眼,若是让小荷知道她之前在一品飘香做的事,她岂不更加大惊小怪?
“篮子你拿着,我再摘两颗。"寒思雪说道,没有理会小荷抗议的表情,转身再次搜寻那小片桃树,仔细寻找,打算再摘两颗大一些的。
正当她的目光掠过桃树顶端时,她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的湘妃竹上空,一道白色身影极快地掠过。
“师兄?"
寒思雪心里一喜,匆匆丢下一句,“小荷你再帮我摘两颗大桃子,谢谢。"然后身子一纵,往紫月轩飞去。
“师兄!"齐叡正要推开房门时,听到寒思雪的声音,他转过身,看到寒思雪一身白衣粉裙,站在晨曦中,娇羞地对他笑着,看到她这样对他笑着,他觉得一夜未睡的疲倦顿时全没了。
“怎么这么早醒?"他向她走过去,伸出手挑去她发顶上的一片叶子。
“我要去找云初,师兄你现在才回来吗?你昨晚跑去哪了?"此时齐叡靠近她,寒思雪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月桂香。
“云初?之前救你的人吗?"齐叡问道,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嗯!师兄你要一起去吗?"
***
时皓轩的家与宰相府,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如果用走的,不知道要走上几个时辰,因此,他们选择乘坐马车。
马车沿着中心街道慢慢驶着,寒思雪将车窗打开,两排银杏整整齐齐种在中心街道两旁,银杏下的红砖路上,有人在摆摊,有人在送货,有人在散步,好不热闹。
“听说这些银杏到了秋天叶子就变成金黄色,是真的吗?"寒思雪问道。
“嗯,到了秋天,一整排金黄色延伸到路的尽头,很美。"齐叡答道。
寒思雪想象着那画面,如果到了那时,能与师兄手牵着手,在这红砖路上,一边散步,一边欣赏风景,会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她脸红了红,怎么又胡思乱想了呢!她偷看了齐叡一眼,发现他也正看着她,她赶紧又将目光看向车窗外。
“师兄,我忘了跟你说,时大哥跟你长得好像,他的背影跟轮廓,简直跟你一模一样,虽然细看的话,你们两人五官不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将他错认成你呢。"寒思雪怕师兄发现自己此时正对他想入非非,赶紧找了个话题。
“喔?"齐叡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你看到他就知道了!如果我不是知道你没有兄弟,说不定会以为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我是有个哥哥。"齐叡淡淡地说。
“真的吗?"寒思雪感到讶异,“你怎么从来没提过?他现在在哪?"
“他刚出生还没满周岁就死了。"
“对不起。"寒思雪感到难过,她竟然忘了,他的家人都死了。他以前就从没提起过自己的家人,现在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分,知道他为甚么从不提他的家人,因为那些回忆对于他来说太痛苦。
“傻瓜,他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有什么好难过的。"齐叡说。
马车内一片静默,寒思雪再次看向窗外,外面,有个男人正将他女儿高高举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小女孩抓着自己父亲的头发,笑得很开心。
“这些年来,师父过得可好?心绞痛还有发作吗?"齐叡也看向那对父女,问道。
寒思雪眼神黯了下来,她不敢再看那对父女,垂下头,好一会儿才说,“爹爹……他、他……"她极力控制自己的声调,却还是哽咽得厉害。
齐叡看到一滴滴泪水滴到她的裙子上,他心里一沉,明白了。
想起了师父对他的恩重如山,平日里的谆谆教导,他心里一阵悲痛。
这十多年来,虽然他从未做过什么表示,但他内心早已将师父视为父亲,他曾经想过,若是他报仇后还能活下来,他要回桃花谷,孝顺师父,陪着雪儿,就算那时雪儿已嫁人,只要能够默默守着她,看她幸福开心就好。然而师父竟等不到他回去,他再也没有机会报答他老人家的恩情。
一双柔软的手覆上他紧握的拳头,齐叡看向寒思雪,她的脸变得模糊不清,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热泪盈眶。
“一年前,有个人来桃花谷找爹爹,要求爹爹履行当年的承诺,于是爹爹就跟他比试起来,那时候,爹爹正在生病,我很担心爹爹,想替他应战,可是爹爹不许,他说这是他自己的事,他自己解决。他们打了整整一天一夜,后来爹爹输了,那个人的剑直插爹爹的心脏,他那一招,我以为爹爹躲得过的,可是、可是爹爹好像没想要躲开,任由那把剑……"寒思雪想起当时的情景,泣不成声,齐叡将她搂进怀里,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自己却也泪流满面。
好一会儿,寒思雪才缓过来,继续道,“爹爹要我不可复仇,他说这是他欠人家的,他曾经做错事,如今须付出代价。他还要我好好照顾自己,然后爹爹就……走了,他走的时候脸是微笑的,我想那是因为他终于要与娘亲团聚了。后来,我将爹爹葬在娘亲坟墓旁边,因为这是爹爹的心愿。我在桃花谷里一个人陪着他们好几个月,那段日子,我很……孤单,于是我决定要出谷找你。"
齐叡心疼地搂紧她,说,“以后有我在,你不会再孤单了。"
他再也不会赶她回桃花谷,让她独自一人面对亲人离去的伤痛,他在心里默默发誓,无论将来情况变得如何,他定要护她周全,不再让她伤心难过。
好一会儿,两人默默相拥,想着过去种种回忆,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