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裤子抱着机器人，把它放到那张玻璃破裂的小床上，接通电源。过了有十分钟的功夫，机器人醒了过来。
“爸爸……”它说。
这个时候，裤子身上瘦的像是一具骷髅，肋骨突出，除了骨头简直看不到肉。
裤子摸了摸机器人烧焦的头发。
机器人突然从怀中拿出一个火柴盒子来，它放到裤子面前抽开，里面是一个白色小花，连花都算不上，是一个尚未绽放的花骨朵，早已经失去水分，干枯的开裂。
机器人闻了闻。
“还有香味呢……”它说，同时把火柴盒放到裤子鼻子底下。
裤子用力闻了闻，什么味道都闻不到。
这才想起来这具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这些天来这具身体变得暴躁不安，每时每刻都在夺取着控制权，裤子不知不觉间也沾染上它的脾气，有时看到红色的鲜血脾气猛地就暴躁起来，对红色的肉也抗拒不了，有次还对机器人发了火，差点把它的手臂折断……也许再过没多久，自己就会变成一只只知道吃肉嗜血的野兽。
怪不得现在闻不出味道，这只鼻子已经是它的了。
裤子把机器人抱在怀里，紧紧的抱着，没准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爸爸不能把你带回去……”裤子突然说道。
机器人从裤子怀里挣脱开。
“爸爸不喜欢330了吗，是不是因为330惹了太多麻烦？330以后会更听话……”
“机器人很乖，也没有不听话，”裤子说，“但是接下来爸爸要去的地方是聚集区，那里对机器人来说太危险了，而现在爸爸没有能力保护你，把你带过去会害了你的……这次你必须听话。”
机器人神色黯淡下去。
“上次爸爸也要330听话，结果爸爸就永远的离开了，”它说，“这次爸爸必须说出一个期限，告诉330爸爸什么时候会来接她……”
期限这个东西，裤子愕然之中想不出该怎么回答。
阳光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从集装箱四方入口能看到从天边飘来的一团团黑色云朵，那是正在从数万公里外翻滚而来的积雨云，它们之间闪耀的电光火花，和隐隐能听得到的雷声，代表一场大雨快要来了。
希望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只需极其微小的一点剂量，就能让一个人在地狱的岩浆中活下去。想到这里，裤子心中有了答案。
“三五年，也许十年，或者更久……”
机器人仰起头，裤子从它眼睛中看出一丝笑意。
“也就是说，爸爸肯定会回来的，对吧……”
“没错，可是爸爸的时间很紧，在离开之前先把你的事情安排好吧。”
说完这些，裤子放开机器人，从集装箱中走了出去。机器人也从小床跳下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营地中的集装箱和汽车残骸一个个拖走，堆放到大约三千步外一处沙地凹陷中，连帐篷和空箱子也不放过。直到最后，整个营地都被搬空，只剩下机器人的那间金属舱。
裤子弯下腰喘口气，吐出的吐沫中带着黄色的血丝。自己剩下的时间大概不多了。
“爸爸……”
裤子听到机器人的声音，他回过头，看到机器人站在他身后，手中捧着一支密封试管似的东西。
“能满足330一个希望吗？”机器人说。
“当然……”
“能把爸爸身体的一部分给330吗？”
裤子看着这支称有绿色液体的试管，想起找到机器人的时候看到的那些绿色的培养箱，那些粗细不一环绕着的管线。克隆吗，不过裤子现在这具身体流的是黄色的血，培养出来的会是一个人类吗……
“只怕现在我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机器人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过……”裤子伸手把试管拿了过去。
他转过身背对机器人，踌躇了一会之后，裤子把手伸到脸边，身上猛地打了一阵哆嗦，发出一阵手指戳动果冻的声音。
试管重新交回机器人手中，里面绿色的液体中浸泡着一只眼球，上面流出的是红色的血。
“我身上还算干净的地方，大概只剩下这里了。”
裤子用他的独眼看着机器人，看到机器人脸上浮现出一个奇怪的表情。这一瞬间裤子呆住了，这是一个人类才会做出的表情，但它是一台机器，一台机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
“爸爸刚刚说的话是骗330的对吧，”机器人说，“爸爸不会回来了，就像爸爸从前做的那样，一旦分开就再也不可能见到……”
“但是爸爸，330很爱你……”机器人说。
在一阵恍惚之间，不知是因为少了一只眼睛，还是因为天色的关系，裤子看到一滴水珠从机器人脸颊上滑下。
裤子不禁伸出手，用手在机器人脸上擦了擦，湿润的，是水没错。
机器人会流泪吗？从这台合成塑料和合金组成的身体中会流出这样蕴涵大海般深沉感情的盐水吗？如果会，那么有个问题就值得重新思量，一台会流泪的机器，抛开它的身体不谈，它是不是拥有和人类等价的灵魂？即使它的身体是人工制造的，但它是不是更接近于一个人类而非机器？
头顶响起一声闷雷，天色阴沉的像是泼了一盆墨汁，滚动的电蛇流窜于云层之间，不时喷出一股电流的鼻息。原来是下雨了，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落下，打在裤子头顶的面罩上，落在他失去的眼窝中……
回过头来，机器人已经躺倒在金属舱中，闭上双眼，把那张小脸埋藏在发丛中，像是睡着了。那么自己同它的交集从此断开，接下来再也没缘分见上面。这台小机器会在地下沉睡上许久，等待着它新的爸爸慢慢长大，再爱它爸爸一次……
裤子暗自笑了一声。再不干活雨就下得更大了。
裤子扛起金属舱，从那台摇摇晃晃的升降机下去。十分钟后，升降机咯吱咯吱的升上来，脚踩到地面，裤子回身一脚踹爆了升降机的发动机，又把它闸刀整个拽了下来，接着用周围的沙土把它的入口掩埋。
这样的话，来一场大雨，或是一场沙暴就足以把痕迹掩埋。这里不应该被任何人知道，就这样让它安静的待着好了。
雨下的更大了，密密麻麻的雨丝打在裤子头盔上噼啪作响，玻璃面罩净是水滴看不清楚，时不时会有一道闪光把这昏暗的世界照亮。那是隐藏于云层间的电蛟，它们时而露出身体的一部分，体表的鳞片便发出一束电火花横贯天际……如同命运般变幻无常。
机器人开始它漫长的等待。而自己呢，在那些未成之事完成之前，不会倒下……
（第一卷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