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岛,坐落于北溟海无名之处,四面环海,方圆堪堪百里。
环岛十里海面之内,阳光普照,微风徐徐,海面波澜不惊。更不时有一渔船划过,垂钓之人或慨然高歌,或举杯浅酌,看起来着实怡然自得。
可离岛十里之外,却是另一番景象。只闻阴风怒号,又见巨浪滔天,不时有海中凶兽跃出,更是兴风作浪,搏杀争食。因此,别说是普通渔民,哪怕是传说中的修真者,要想来到此处,也是千难万难。
可此刻,却有一青衣男子,背负古剑,腰畔挂着一个酒葫芦,怀中抱着一个十二三岁的昏睡少年,踏波逐浪,徐徐而来。四周屡屡有海兽跃出,想要吞食二人,却始终不得近身。
此二人,正是酒徒和易尘。
只见酒徒一路行来,如履平地,来到风平浪静之处,却是停下脚步,高喊道:“船家,渡河!”
话音刚落,海面上便有一叶扁舟徐徐驶来,舟上有一渔翁,佝偻着腰,还未到近前,便眉开眼笑的高喊道:“小酒徒,算你走运,今日老朽当值,摆渡钱可免,一壶美酒便可。”
酒徒闻言,却是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算我倒霉,偏偏碰上你这老酒鬼。你不会是算着日子等我吧?我可不记得近日该你当值啊。”
话音未落,船已到近前。酒徒迈步欲上,那渔翁却将船桨一横,挡在身前,道:“拿来!先拿酒,后上船!小本生意,概不赊欠!”说着,凭空拿出一个硕大的酒葫芦。
但见这酒葫芦一人多高,要想倒满美酒,没有个几十坛根本不可能。
那酒徒见状又深深叹了一口气,一脸苦色的摇了摇头,单手摘下挂在腰边的酒葫芦,一边往那个大葫芦里倒酒,一边嘴里还嘟囔着:“我就是怕遇到你,还特意日夜兼程早回来月余,没想到还是没逃过。”
这小酒葫芦看起来不大,里面的酒水却是源源不断,片刻功夫,便已将那大葫芦灌满。
“竟然是玉石青!好酒!哈哈哈!”那老渔翁见状眉开眼笑,闻着酒气抽了抽鼻子,挥手将那大葫芦收起。
随后,老渔翁便将酒徒让到船上,笑眯眯的道:“为了这一壶酒,我可是特意在此等了你一个多月,你这点小心眼,还想跟我斗?不过,你和尘儿出去这么久,看在尘儿的面子上,我可是特意请周厨娘准备了一桌好菜,你也跟着沾沾光吧!”
说话间,老酒鬼凭空翻出一张酒桌,酒桌上摆满了酒菜,闻起来香气扑鼻,诱人食欲。
“说起来,周厨娘做的菜的确好久没吃了,还真有些想了。”那酒徒见状,脸色这才缓和一些,一拍怀中的昏睡的易尘,随着一道微光闪过,易尘缓缓睁开了眼睛。
易尘醒来之后,打量了一下四周,转身见到老渔翁,便施了一礼,笑眯眯的道:“小尘拜见渔翁爷爷。多日不见,渔翁爷爷一向可好?”
那老渔翁一脸溺爱的拉过易尘,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几眼,这才有些心疼的道:“哎呀,小尘,怎么又饿瘦了?肯定是这混账只顾着自己喝酒,没照顾好你。快,吃菜,吃菜!爷爷可是专门请周厨娘为你做的!”
说话间,便将易尘拉到凳子上,不住的往少年碗中夹菜。
“是呢,每天只给我吃窝头,咸菜都不给一根。还是渔翁爷爷对我好,一会爷爷多吃菜,少喝几杯吧。”易尘一脸乖巧的连声道谢,暗中却是冲着酒徒眨了眨眼。
那老渔翁一直给易尘夹菜,直到碗里再也放不下,这才横了一眼酒徒,掏出一个小酒杯往酒徒面前一摆,自己却掏出一个硕大的海碗放在身前。
酒徒看了一眼酒碗和酒杯的大小,不由得眼角一抽,只是碍于身在船上,又熟知老酒鬼的秉性,只能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随后,酒徒便与那老酒鬼大眼瞪小眼,彼此等着对方斟酒。不料,两人却都迟迟不肯动弹,皆不肯拿出自己的美酒。
片刻之后,两人却又几乎同时将身前的酒杯(海碗)往前一送,恶狠狠的道:“倒酒!”
酒徒闻言一瞪眼,刚要开口说话,却被老渔翁一眼瞪了回来,只见那老渔翁抢着道:“倒酒!倒酒开船!否则——”
话虽未说完,但是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酒徒呆立了片刻,只好深叹了一口气,怅然道:“若不是身在弱水之上,我游也游过去。”
片刻之后,随着老渔翁一声大笑,那叶扁舟破开水面,向前行去。虽然无人划桨,速度却是不慢,片刻功夫便已经驶出数里。只是,从上午一直到日落,这才堪堪到岸。
“渔翁爷爷,你没事吧?求求你别再喝了,别吓着尘儿。”易尘此刻双眼含泪,丝毫不见刚才调皮之色,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那老渔翁。
那老渔翁此刻不知为何,满脸苍白,衣服上沾满血迹,身子有些摇晃,似乎站立不稳。却依旧笑眯眯的拍了拍易尘的脑袋,小心翼翼的将其抱下渔船,这才转身冲着酒徒道:“客官,到岸了,走好!欢迎下次再来!”
酒徒此刻却是脸色铁青,目光中流露出痛惜之色,一连声的道:“十里路!十里路你走了大半天!绕着海岛行了上百圈!老渔翁,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我们打一架!”
“哎呀,客官息怒。我这不是年龄大了,老眼昏花,又迷路了么。”面对一脸怒火的酒徒,那老渔翁却是毫不在意,只是有些落寞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辈子啊,迷路迷了大半生,你就当免费带你看风景了不是?再说,行了大半天船,我也只要了一壶酒作为船资,你可是赚大便宜了呢。”
那老渔翁说完,端起海碗,一口闷了下去。随后,竟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原来,这一路走来,这老渔翁竟然是喝一口酒,吐一口血,足足吐了大半天!
“老渔翁爷爷,小尘求你了,你就别再喝了,求求你答应我吧!”易尘一脸急切的看着老渔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忍着没有落泪。易尘知道,只要自己一落泪,老渔翁更会拼命的喝酒。
在船上这大半天时间,老渔翁已经在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吐血!再这么下去,易尘真怕会出什么事情。要不是易尘知道无法阻止,早就拼死想拦了。
那老渔翁闻言却是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老泪纵横:“尘儿,你记住了!这一尘岛上,每一个人,都不值得同情!尤其不值得你同情!”
老渔翁说完,凭空掏出那个大酒葫芦,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喝!你接着喝!想当年我们三十六个兄弟,现在已经——。”酒徒说到这里一脸凄然,已经说不下去,忽然转身拉起陆一尘,大喝道:“小尘,我们走!他爱喝多少由他去!”
易尘满脸担心地看了一眼老渔翁,长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兄弟?来时三十六,去时十八双。若是少一人,誓死不还乡!现在?又算什么兄弟!”在他们身后,那老渔翁双眼朦胧,眼泪奔涌而出,突然放声高唱道: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蓬。
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
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
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每唱一句,老渔翁便喝一口酒,喝一口酒,便喷一口血,只有泪水,从未断过。
音色悲凉,血色惶惶,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