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陈姗姗打来的,约他晚上到家里吃饭。刘一道想拒绝,对方不容他说句话把电话挂了。
晚上见面,刘一道吃了一惊,几天不见,女人就明显暴瘦,形销骨立,无法掩饰忧伤。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桌上放着四菜一汤,还有一瓶红酒。女人把红酒倒进两只高脚杯,将其中的一杯酒推到他面前,由衷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但她自己并没有喝酒,而是点燃了一支烟,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铁了心全部入肺,再如释重负地吐出。
刘一道看着女人颓废的样子,说:“你这又是何苦?”她没有马上回答,用拿烟的那只手的小手指优雅地拨开额发,轻叹道:“我总不能每晚都拉着你的手入睡吧。”说完指了指茶几上堆积如山的资料,说话有气无力。
她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注视着刘一道,脸上渐渐有了丝丝笑意,是那种极度痛苦之后的无意识。
刘一道凝视着眼前的女人,十多年前的情景又浮现。
那时的陈姗姗,作为盟会大学数学系金牌教授陈天的女儿,是公人的校花,人生得娴雅端庄,艳而不媚,像涧地凝敛的石子,又像紫檀匣里的书画卷,看着贞静平和,让人内心徒生无限恋意,当时就是无数年轻学子的性幻想对象。
姗姗和一道恋爱后,两个人甜甜蜜蜜几乎形影不离(虽然当时刘一道刚刚和海岛渔村的唐师师办完离婚手续,但这一绝密消息毕竟无人知晓)。刘一道至今记得最清楚的是,每次他神采飞扬地跟赵子瑜描述恋爱的趣闻秘事时,赵子瑜都是和颜悦色的当听众,不时地抿嘴微笑,似解万般风情。有时还不由分说,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塞到他手里,叮嘱他大方点儿,大方点儿。
有一天,姗姗对一道说,她把她的事告诉父母了,本以为父母会邀请他到家里来吃饭的,没想到父母什么话都没有说,后来更是不提这事了。
刘一道一针见血地说,无非嫌我是寒门子弟罢了,拿奖学金的人就是进了黑名单。姗姗说,不会吧,我父母都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啊。刘一道冷笑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嫌贫爱富的人。”还补充说,“尤其是知识分子,是骨子里的势利。”
后来,不知道姗姗跟父母说了什么,姗姗表现出了一丝的犹豫。正是这一丝犹豫令刘一道勃然大怒,他说我才不管你父母怎么想的呢,我在意的是你居然犹豫了!
姗姗说:“我难道连犹豫的权力都没有吗?你这简直是病态的自尊。”刘一道冷冷地回答:“我绝对不能原谅你的犹豫。”
要知道,姗姗可是美女中的才女,才女中的美女,她凭什么内心就不能骄傲?即使这样,她还是两次来找刘一道,希望能跟他好好谈谈。但一道的态度非常坚决,他说不谈,有什么好谈的,我等着你的决定就是了。
刘一道情不自禁的回忆,并没有引起面前女人的注意。她说:“一道,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最讨厌的就是吃饭,也从不劝人吃饭,你一看见双双对对的情侣坐在饭店里,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说人谈恋爱怎么会饿呢?怎么会想吃饭呢?有爱饮水饱,那是有科学依据的······”
刘一道也忍不住笑了。凝重的空气终于找到缺口,开始缓缓地流动起来。
分别的时候,女人把他送到门口,深情款款地说道:“大恩不言谢,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直是子瑜的好朋友,这些天你累得眼圈都黑了,如果子瑜在天有灵,我想他也是看得到的。”之后欲言又止,“现在子瑜已经走了,请你不要怪罪他。”
那声音听起来发自肺腑,无限柔情。想来她约他无非是为了说出最后这句话。
刘一道一直没有做声,只是默然。他想,世上的女人真的是可怜至极,当初自己追她,他的教授父亲看不起寒门之子,其实自己早已是有妇之夫;现在又说自己与死去的男人如何恩爱情深,殊不知这个在她心里近乎完美的男人,已经招来杀身之祸。
可悲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