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之后的第五天,正是圣诞节。岩浆流到北区,燃起了大火,到现在还没灭,接连烧了五天,恐怕已经惨不忍睹了;老区的岩浆还没彻底冷却,虽然大体上已经凝固了,却还冒着热气,本来挺浪漫的圣诞雪景也变成了圣诞雨景。灾难过后,人们似乎对过节燃起了更大的热情,虽然已经出现了一些让我担心的征兆,但目前来说首都还是一片劫后重建的忙碌场面。
灾难之后大家最关心的当然是吃饭问题,虽然室外还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气味,人们还是涌向了市场。每个市场都人山人海,我不得不找来海德帮我开路才能买到想要的东西。物价涨了一大截,尤其是粮食,翻了好几倍。听说是老区和北区火车站不能用了,货物都挤在西区和南区,车站调度不了,也瘫痪了。再加上有人打算囤货,更让紧张的局势雪上加霜。
好在没过多久就有幸存的官员出面维持秩序了。得利于火车站还能用,我们西区的情况还不算太糟,至少饿不死也冻不着。大家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下来,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不到半个月学校就复课了,人们回到各自的岗位,继续自己的生活,我也一样。上学放学,扫地做饭,家里少了两个人,反而轻松了不少。想到这里,也只能苦笑一下,然后继续听没完没了的心理疏导课。
老区的岩浆虽然已经凝固了,却还在源源不断的散发着热量,巫师带来了冷酷无情的杀戮,却意外的留下了一个温暖的冬天,托他们的福,整个城区都像春天一般,甚至有的树都发芽了,到处都是一派勃勃的生机。不过有个地方除外,那里温暖过了头。袭击过后一个月,北区的大火终于灭了,火势太大,军队和消防队都没派上什么用场,大火烧光了能烧的一切,这才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件十分棘手的问题,也就是难民,几十万人无家可归,又一无所有,他们陆续向我们西区和南区逃难,而大灾之后西区和南区同样物资短缺,加上老区的政府机关全都没了,怎么处理难民各区各街都只能各自为战。物资还有剩余的地方勉强可以提供个温饱;物资不足的地方当地人和难民之间的争斗就成了难免的事情了。
外面一天比一天乱,前几天有几个难民到了我们这里,挨家挨户的乞讨,邻居们在这一刻出奇的齐心协力,没有一家开门,因为大家都担心一旦开了门,可能就再也没机会关上了。据说隔了几条街有家人就因为好心收留了几个人,结果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不知道是真是假,小心为上吧。
每天社区的员工会给他们分发些吃的,到了晚上他们只能靠在墙边睡上一会儿。尽管今年的气温比往年高上不少,还是接二连三的有人冻死。姐姐告诫我如果遇到危险一定要果断出手,千万不能留活口,我盲目的点头答应,却没想过真到了那种时候自己怎么下得了手。几天后几个货运站接连被洗劫,整个城区突然间彻底断绝了物资供应,惊恐之下的人们对身边的难民疯狂报复,一连十几天到处都是混乱不堪的场面,随处可见各种惨状的尸体,两方都有。
家里的食物已经见底了,我决定冒险出趟门。姐姐说她也要去,所以我带上了她。外面的焦糊味轻了一些,多了点血腥味,让人更难受了。凯莉翻了几个尸体,摸了摸脖子,但都没有下文,看来是死透了。我们往市场走,路上零星看见几个人,都离得很远,匆匆忙忙的赶路。路边散落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尸体,各种器官散落一地,凯莉以前总给我讲些恶心的医疗故事,想想应该跟现在看到的差不多。越接近市场,血腥味越重,等到了市场,我和姐姐都傻眼了,整条街简直跟小作坊的屠宰场一样,渗不进地下的血泊结了薄薄一层冰。粮食店里躺了十几个,其中有一个看着像老板的儿子,但他全身都是抓痕和咬痕,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了。我四脚伏地狂吐不止,姐姐四下张望不知所措。我吐的腿脚发软,站不起来,姐姐连拖带拽打我弄出了市场,找了个看不见尸体的小巷子,让我喘口气。
“姐,你好像没什么反应嘛。”我靠着墙,挤出一个微笑。
“见的多了,习惯了。医院里天天都有这样的,只是没这么惨,没这么多罢了。”
“姐,咱们出城吧。”
“去哪?”
“去哪都比在这强吧?”我指着小巷外面,“这哪是人住的地方。”
姐姐若有所思:“我想……再等等。”
“还等什么?等到死的死,跑的跑,这里变成空城吗?”
“我想等爸妈还有哥哥回来……”
“姐,他们已经死了,回不来了!”
“你看见了吗?”
“什么?”
“你看见尸体了吗?你看见他们是怎么死的了吗?”
“我……没有……”
“那就还有希望,我想等一等。”
我们短暂的争吵引来一个人,他躲在拐角的墙后面,探出头来看了看,回头大喊了一声“有活儿!”我爸是个警察,这样的黑话我也明白一些,看他满脸泥垢的样子,八成是北区的黑帮。这人从身后抽出匕首,冲着我们冲了过来。姐姐拉着我往外跑,但我吐得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跑了。男人几步就追上了我,他抓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倒在地,二话不说挥刀就要捅。姐姐抱住他持刀的手,使劲往后拉,我挣扎着爬起来,强盗见状又打算攻击凯莉。姐姐被按在墙上,两只手还抱着强盗的右手,她伸头看向我这边,喊了一句:
“凯琳!动手!”
我摇摇晃晃的跑了过去,搂住强盗把他从姐姐身边拉开,然后我向他释放了一道电击,强盗缩成一团,抽搐不止。小巷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看来后边还有人。姐姐拉着我继续跑,一直跑到大街上,身后的人循着我们的声音一直追了过来。
“凯琳!那边!”
姐姐拉着我向西跑,那边一群人正在向这边走,他们带着黄袖标,手里拿着枪。我们越跑越近,突然头前几个人举起了枪:
“站住!”黄袖标们喊道。
“我们……我们在被追杀,救命!”姐姐把我挡在身后,大声的喊着。身后的响动越来越大,我们回头看去,强盗已经追上来了。黄袖标们也把注意力放到这群强盗身上,我们退到墙边,黄袖标迎了上去。几声枪响过后,强盗作鸟兽散,黄袖标也撤走了。我和姐姐蹲在墙根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胡子壮汉走了过来,他也是黄袖标中的一个。他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我们:“你们是格雷特警官的孩子吧?”
看来是爸爸的朋友,这太好了。但凯莉还警惕着,她按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你是谁?”姐姐问他。
“啊,我叫安德森·胡克,在桥边那家车行修车。以前坐过牢,出来以后你们爸爸挺照顾我的,算是我的好兄弟。”
哦,看来真的是自己人。我爸跟我说过,跟这种人打交道,只要付出一点真心,他们就会死心塌地的为我好。姐姐也放松了下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也有了笑容:
“我们应该叫你胡克叔叔吧?”
“你们东方人就爱论资排辈,叫我胡克,显得年轻。”
“我叫凯莉,这是我妹妹凯琳。”
胡克对着我笑了笑,接着说:“外面这么乱你们出来干什么?”
“家里没东西吃了,我们打算出来找找。”
“明白了。”胡克站了起来,“我先送你们回家,吃的东西以后我给你们送。我在治安团里算不上什么大官儿,弄点粮食还是不在话下的。”
治安团吗?看来黄袖标应该是治安团的标志了。看他们人数不少,还有武器,组建治安团的应该不是个小人物。我们三个慢慢的往家走,刚才还没感觉,我的后背好像被划破了。胡克是个健谈的人,一路上他说个没完没了,从袭击当天说到昨天深夜,基本都是我已经知道的旧闻。
“我说,你们爸爸没事吧?”胡克说到跟爸爸的交情,顺便问道。
“我爸我妈,还有我哥,都失踪了。”姐姐回答。
“哦……下落不明是吗?”
“嗯,半个月了。”
“没消息是好事,没消息是好事。”胡克停顿了一会儿,“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兄弟的孩子就跟我亲闺女是一样的,到时候尽管开口,别客气!”
真是个豪气的人,说不定以后真用得上。下午胡克果然送东西来了,他带了两个跟班,一个有点微胖的秃头,一个看上去就很轻浮的黄毛,三个人拎了六袋东西,都是些应急干粮,压缩饼干、脱水素菜之类的,有多好吃倒说不上,至少饿不死了。姐姐接过三人递来的袋子,堆在门边,她一直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胡克他们进来的意思。胡克显得有些尴尬,他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治安团开始挨家挨户登记人口,遇到不能证明自己是本区住户的就立刻驱逐,街上的北区难民更是见一个打一个,想必打死的也不在少数。几天下来人人自危,都不敢出门,好在治安团想得还算周到,登记人口的时候也会发些东西。来我们家查户口的是一伙小痞子,听说家里只有我和姐姐两个,就对我百般挑逗,最后还是胡克的黄毛小兄弟帮忙解的围。可惜这个小黄毛其实跟那些小痞子也没多大区别,只是慑于胡克的关系稍稍微微收敛一点点罢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总是有人来骚扰我们,几乎每次都是这个小黄毛来帮忙,让我产生了他是好人的错觉。尽管我自己过得不算安宁,西区的治安倒是在他们的暴力管理下越来越好了。随着城外物资的进入,我们终于又吃上了菜和肉,虽然是限量供应,总比压缩饼干强多了。不仅如此,每天中午十二点到三点,晚上六点到八点,还能间歇性供电,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治安团几天几夜的清剿行动,西区的暴民已经基本上被消灭了。今天治安团撤销了禁止上街的命令,改成晚上十点到早上四点宵禁。一切都变得越来越井井有条,我对治安团那个神通广大的领导人越来越感兴趣了。
我和凯莉打算去找胡克问问情况,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巡逻,我们一路找过去,在市场发现了他。市场里人不少,而经历了上次的洗劫,重新开张的店铺却不多,每家前面都排了很长的队。胡克和他的两个如影随形的跟班维持着秩序,他们端着枪,在长长的队伍边走来走去。现在是特殊时期,我想这样残酷的管理方式也是必要的吧。
我叫了胡克一声,他吩咐两个跟班看紧点,便过来了。
“挺忙的嘛,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姐姐说。
“什么时候来都一样,哪有时间休息。说吧,什么事儿?”
“就是想聊聊天。”
胡克靠到墙上,点了根烟:“行啊,我也歇会儿,说吧,想聊什么?”
“嗯……胡克你知道外面的情况吗?”
“外面?你说别的地方吗?”
姐姐点点头。
“没什么情况,好着呢。”
“除了首都没有地方被袭击吗?”
“我问过几个运货来的司机,他们都说只有斯图亚特被袭击了。”胡克抽了口烟。
“那,军队呢?首都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总该回来防守吧?”
“军队我就不知道了。”
姐姐捏着下巴,开始想问题。她还想再问问别的情况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了解治安团的老大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胡克,跟我说说治安团的老大呗!”
我难掩激动,想知道是不是跟我想象的一样。我猜这种能够力挽狂澜的英雄应该是个军人出身的老人,很可能是个军官,沉着威严,临危不乱的那种,很有男人的韵味。
“她呀,”胡克有些为难,“她这个人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说说!说说!”我迫不及待。
“她爷们儿是个挺有名的打手,脑袋让人削掉一块儿,外号叫疤头,所以咱们一般叫她疤嫂或者疤姐。”
“是个女的吗……”还真是,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而且还是个满脸横肉,少只耳朵,疤头死了以后又做了妓院老鸨。”
我惊呆了。
“还有,她是个嫁给了本地人的东方人,这好像不太符合你们的传统。”
胡克见我难以置信的样子,显得十分满意。他抽了最后一口,把烟头扔到地上,踩上一脚:“所以我说你们还是别对这种人感兴趣,尤其是你俩,太危险。”
我已经说不出话了,凯莉接了过去:“这么说治安团都是黑帮成员吗?”
“也不是,多数是帮派的兄弟,还有警察,退伍士兵,运动员啥的,反正能打架的疤姐都要。”
有点胖的光头向这边招手。
“我得回去了,有事儿再来找我。”胡克大步离开了。
高压管理持续了一段时间,虽然出现不少怨言,大家还是对来之不易的安稳局面倍感珍惜。灾难过后一个月,依然没有救援队进来,也没有官方的人出面管理,首都斯图亚特像被遗弃了的废墟一样无人问津自生自灭,我开始怀疑外面是不是也出了大事。
但在担心外面之前还有一个更迫在眉睫的危机,北区的暴民又回来了,跟上一次不同,这次他们有组织。昨天有人发现有大批人员在大桥东边集结,消息很快传开,人们纷纷赶往桥边看看情况。我和姐姐上了一座大楼的楼顶,东岸的部队一眼望不到头,不知道有多少。我们这边也在加紧加固工事,几个穿军装的现场指挥,昼夜不停。从北区到西区有五座大桥,每一处都是这样的场面。
大战在即的阴影笼罩着我们,人们又开始闭门不出,一些人自愿加入了守备军,姐姐也加入了临时的战地医院。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桥对面的暴民突然发起冲锋,我躲在家里,听见一阵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不一会儿便停止了。
这一次的进攻强度不高,暴民没有像样的武器,而我们有枪。大桥东侧堆满了尸体,桥头集结的人数也少了许多,不知道哪去了。之后的几天气温骤降,难民们集结在桥东那片岩浆冷却后一马平川的石板地上,无遮无挡,又缺衣少食,在寒冷和饥饿下他们会怎么做已经一目了然了。难民开始大批向南移动,他们顶风冒雪,相互搀扶,我在岸边望着他们,竟然产生了一丝同情,即便我知道如果几天前治安团没挡住他们的话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难民大潮涌向南区的这段时间,我们也遇到了新问题。外面的商队听说城里局势紧张,都停止了供货。低温、断电、断粮,我们的境况大概不比北区难民好多少。胡克说南区已经完了,难民潮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听得我心里一寒。
停止供货几天后,治安团开始减少粮食供给,敏锐的人马上意识到治安团的储备粮也见底了。几百万人吃一个月,只怕是座山也要吃完了。人们开始大批外逃,每条公路都拥挤不堪,事故连连。海德和安妮也要出城逃难,他们问我要不要一起走,我拒绝了。一来我想再等等,看看奇迹会不会发生;二来我能逃到哪去呢?我唯一的亲人就是姐姐,我总不能去海顿吧?混乱的逃难场面持续了好几天,昼夜不停,治安团心灰意冷,也置之不管。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西区已经跟死城一样了。
如果这时候北区的暴民打回来,我们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