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米硕双手环胸,催促道。
知安乐滋滋地从树影中跑出来,笑嘻嘻地说,“找到了,我们走吧。”
米硕面露嫌恶,往一旁挪了两步,“离远点儿,我不想脏东西近身。”令他诧异的是,知安此次没有义正言辞地驳斥他,而是扯了扯嘴角,走到离他三尺远的地方,说,“走吧。”
知安感觉到了菱角的颤动,并未说什么,芥蒂已生根,难再消,即便她不觉得魂魄肮脏,但明知她心存不轨,又如何能理直气壮地申辩?
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知安低头踩着米硕印在地上的头顶,一踩一个准,米硕在前走着,听到她咯咯地笑,一回头,就见她兴致勃勃地踩自己的“脑袋”玩,脸色一沉,拎起她的后领飞到了空中,振振有词道,“时辰不早,城门已关,只能飞进去。”
一路扑腾加咒骂地回到了客舍,知安被一把丢到地上,眼皮都快抽筋了,米硕仍是温文尔雅地噙着笑,使劲了浑身解数换不来他的一分不快,知安认命地坐到桌边,连吞了三碗茶,骂了这么久,渴死她了。
“到我房中来,我有事与你说。”米硕扫了扫一尘不染的白袍,悠然踱出门外,临了指了指知安胸口,“把那个脏东西留下。”
“哦”
歇了口气,掏出荷包,掖到了枕下,便去了米硕房间。
菱角飘出荷包,出神地望着片刻消失于门外的知安的背影,莫名怅惘,她原先逢事便会交代一声,可如今······
知安想着定要狠狠踹开米硕的房门,吓他一吓,以壮声势,无奈屋门大敞,屋内一览无余,叹了口气,无奈地踏入房内,她总不能踹门槛,太傻了。
“坐”
知安咳了声,紧闭双唇,两手倒背,迈着禹步气势十足地走到桌边坐下,“你找我何事?”
米硕笑道,“深夜相邀,必有要事。”
知安捏着粗嗓,一脸认真地蹙眉道,“吘?”
米硕自花架旁走过来,敲了她一记爆栗,“惺惺作态,我有话问你。”
知安鼓着腮帮子,憋得面红耳赤,“问!”
“那名叫菱角的阴魂与你有何干系?”
知安莫名其妙地仰视他,“按碧水村的辈分算,她是我姑姑。”
“她生前与你深交?”
“我满月前见过她几面,后来她便出嫁了。”
初生之事她都记得,米硕不免惊奇,转而想许是他少见多怪了,接着说道,“之后见过吗?”
知安立起一根手指头,“见过一面,半月多前。”
米硕又是一记爆栗,“那你也敢收留她。”
知安叹息一声,捂着脑门撑在桌上,“你不知其中曲折。”
米硕拉出凳子,与她对面而坐,“那你说与我听。”
知安嚅嚅嘴角,“好吧。”
烛台灯芯哔剥炸响,品红灯油簇成莲瓣。夜悄悄流淌,抚过沉睡的山河。
知安摊手,“前因后果就是这样,我愧对于她,算作补偿吧。”
米硕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一脸坦然,“你傻么?”
知安咧嘴笑开,“我傻,我快活。”
“快活?气血两亏快活?还是枕边夜夜诅咒快活?”
知安哑然,闷了半晌,淡淡说道,“至少我无愧于心。”
米硕一愣,眼前的她透明澄澈,坦荡冷静,他恍惚觉得自己窥破了一个密境,看似喧哗热闹,拨开表皮,内里实则淡然如水,难道他看错了她?但下一刻,他肯定是自己没睡好。
知安甩了他一个巴掌,在手背上,小嘴噘得很高,“喂,凭甚只你问我,我还没问你呢,之后如何?”
米硕瞪了知安一眼,缓缓收回无意间生出的利爪,“什么之后?”
“少装傻充愣,昏迷之前我明明看到你咬住了道士的脖子,怎么,你把他吃了?”一想起鲜血四溅的情形,知安面色发白,眉头凝作一团,她是打心眼里厌恶杀戮。
“他疯了。”米硕道。
“疯了?”知安拔地而起,“被你吓疯了?”
“嗯”米硕挪了挪身子,侧身对着知安。
“那道士为何害你?另一只类妖是你的同伴?他怎么样了?对了,我还见到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他是谁?”知安连珠炮似的问个不停。
米硕揉揉眉心,“你回去吧,我累了。”
知安激越的神情戛然而止,问道,“你不想说?”
米硕点点头,“不想。”
“那我不问。”知安没有追根究底,凝视着米硕侧颜,十分坚定地说道,“我确信你不曾饮血啖肉。”
“当初深信不疑,怎么,为何改了主意?”
“一声妖吼半天之内传遍大街小巷,你要真吃了人,即便城外三十里,城内也应当传得沸沸扬扬,可这两日,只言片语都不曾听到,看来是我之前怀有偏见,一叶障目了。”知安羞惭地低笑,视线从眼角溜出偷觑着米硕的神色,只见他眉头深锁,拇指食指捏托着下巴,长长地“嗯”了一声,嗯得知安七上八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他诚心道歉,心里很是慌张。
他慢慢抬起头,“嗯,想不到你还有可取之处。”
知安涨红了脸,捏着小拳头,“我回去睡了!”
“慢着,”米硕唤住走到门边的知安,嘱咐道,“虽是你的私事,我不该置喙,但你最好摸清她的底细。”
知安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你早点歇息。”
回到自己房中,背靠软枕,一手举着灯烛,一手捏着荷包,在影影烛火下,指腹擦过黄牛尾尖,沉凝许久,转头对菱角说道,“凭借鬓发,你方能附到荷包上,是么?”
菱角忐忑得掰着手指,犹豫一番后,点了点头,“嗯”
“可不止这么简单,对吧?”知安瞬息不留,紧接着说道。
菱角原本惨白的脸色更加诡异,在知安不复往日关怀的注目下,不由得如人一般吞咽一口,断断续续地说道,“发肤······最能引魂,只······只此一样,足矣。”
知安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菱角姑姑,我想害你丢弃荷包便是。但你不能坦诚相待的话,我真不知该不该信你。”
菱角愈发飘摇不定,这还是那个待人待物宽厚仁义的知安吗?她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判官,冷眼逼她供出罪状,再漠然施刑定罪,果断无情,不留退路。
该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