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到将军府内情形,眉头深锁,若非那帮姨娘整日在她跟前耀武扬威,仗着有子傍身,处处托大,她怎么可能告知夫君有知安这个扫把星存世。
二叔命人送到将军府的信函,被她机缘巧合截下,丢到火盆焚烧成灰,故而七年狄黄土不知家乡嫡女。
狄少阳在宫中任正四品的左千牛卫,守护皇城,职责重大,吃住都在皇城南面的衙府,鲜少归家,那群女人见她房中除了丫鬟婆子,连老爷都很少去了,便招摇张狂起来,尾巴翘得比天高。
在她面前,有儿子的夸赞儿子灵慧,有女儿显摆女儿娇美,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替她惋惜,长子武功卓绝,受皇上重用,遗憾的是不能侍奉母亲,可惜她没有女儿,女儿跟娘贴心,日后若能嫁个好人家,长的脸面可不必儿子少。
一个个说得天花乱坠,口沫横飞,她气不过,但她们在满是毒药的话外包了一层金纸,让她无从挑剔,只能憋在心里。
时日一久,终将爆发,她一怒之下冲到书房道出了知安。说完就生了悔意,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
而今才受那小灾星的晦气。
打从见到知安,她阖眼就是当年战场上血沫横飞哭嚎连天的惨痛情形,她花了两个月才见到老爷,猎猎狂风中,凝固的血液浸透了每寸土地,一呼一吸间俱是令人作呕的腥气和尸臭,士兵混着百姓的尸体如野草般漫山遍野,随处可见,老爷被埋在几具尸体下奄奄一息,是她和几名送信的兵将花了两天两夜找到的。
他们相依为命,苦熬了数日才等到迟来的援军,将他们带回大营,她那几日提心吊胆,既怕有人偷袭又怕夜里鬼哭狼嚎的风声,抱着狄黄土几夜未眠,一入营帐,不顾礼节,闷头大睡,一连睡了两日方醒,醒来看到的却是狄黄土床前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叫着夫君。
狄家妇不愿再回忆,揉揉钝痛的眉心,恨意迭起,这都是那个扫把星害的!
她原以为死婴动她不得转而去报复老爷,后来才知道,她的目的自始至终就是让她生不如死,失去所有。
她恨了五年,梦里都在诅咒,可二叔突然来信,竟说死婴安然无恙地在老家活了五年,她的恨意顿时无处安放。
那扫把星是一切灾祸的源头,她恨不得别人,更恨不得自己,只能仍恨她。
回到这里一日半,无人不说她的好,狄家妇深觉怪异,那行止粗鄙,言语下作的丫头哪里好了,难道她给众人施了迷魂术?
定是自己有福星护佑,才未被她迷惑。
狄氏坐在床上,恶声恶气地狠骂了知安半天,才身心舒坦地躺下,安然睡去。
过了三四日,知安窝在房中,不踏门槛,每有仆役前来传饭,或言背书练字,或言练习针织,杨婆婆知她心思,便暗命仆人将饭菜放到门外即可。
,晚饭时辰,诺大的厅堂中只狄氏和狄少阳在座,其余人等俱俯首帖耳恭敬侍候。
席间,两人往来相谈,言笑晏晏,正说着回京的打算,狄家妇突然板起脸,侧身问杨婆婆,“她呢?”
“小姐在房中读书。”
“哼,好大的脾气,谁都不准前去送饭,这还没回京呢,就跟我摆起了大小姐的架子!”
“母亲······”狄少阳搁下碗箸,婉言道,“知安敏而好学,乃是吾家之幸。母亲难道想她到了京城面见官妇时,举止粗憨,目不识丁?”
狄家妇拍案,“丢了脸面,看我如何惩治她!”
“这便是了,想来妹妹也是担忧于此,故而日日勤奋善学,母亲该奖赏她才是。”
狄少阳虽耿直,但非蠢笨,对着狄家妇,自有应对之策。
狄家妇脸色稍缓,嘴下仍不饶人,“哼,她天资愚钝,只好勤能补拙。京城中的官家小姐哪个不精通诗文礼乐,她身为堂堂将军嫡女,本就该出类拔萃,如今她距此甚远,不罚已是我宽宏大度,何来的奖赏。好了,不说她了,平白没了兴致。把这些撤下吧,少阳,陪娘在院里走走。”
狄少阳起身,颔首,“谨遵母命。”说完走到狄家妇身旁,虚扶其手臂,往院中走去。
深蓝夜空,月朗星稀。
狄家妇遣退了仆从,与狄少阳在花间小径缓缓走着。
“一转眼,你已是个翩翩少年郎了,娘老了。”狄家妇慨叹道。
“母亲何来此叹?”
“明年你便要及冠,同你一般大小的公子王孙早已结篱,儿女绕膝了。”
狄少阳心道不好。
“可有心悦的女子?”
狄少阳窘迫,“母亲说的哪里话,儿子恪守礼教,秉承父母大恩,一心政事,怎会与女子私相授受。”
“也对,你从来都不让娘操心,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之前,你父亲曾与我提及你的亲事,他手下有一副将,想必你也相识,名叫黎木。”
“儿子认得,战时,黎叔乃是父亲手下一员猛将,为人中正分明,后调派至京师军中,虽与儿子职位分属不同,但俱是守护皇城,平日里常有会面。”
狄氏点点头,沉吟道,“听你这么说,黎木此人性情不错,想必教导出来的子女也是识大体的。你父亲有意为你和黎家女儿定亲,让我问问你的心思。”
狄少阳夜色之下,双颊郝红,“儿子不曾见过黎家女儿,既是父母之命,儿子莫敢不从。”
“你愿意就好,咱们后日启程,回京之后,便将亲事定下。”
“是”
两人又闲聊一番后,各自回屋了。
翌日,知安早早醒来,推开窗扉,沐浴日光,舒展腰身。
良药在手,脸上的伤都已结痂,好了大半。
“小姐——”门外传来呼声。
知安走到门前,拉开门闩,看到来人,眉眼弯弯唤道,“杨婆婆”。
杨婆婆见知安脸上斑斑块块,血痂黑红,心头直颤,强笑道,“小姐这几日可下了苦功,是否学有所成?”
知安侧身将婆婆迎入门内,抚掌笑道,“小成,小成。”
杨婆婆被她的憨态弄得啼笑皆非,轻轻弹了她的脑门,“你呀,夫人命我传话,明日启程,让你收拾收拾。”
“明日?”知安惊惶叫道,“后日晚上令奶奶才回来,明日启程,岂不要错过。”
“令奶奶?”杨婆婆鲜少踏出狄府,对碧水村民知之甚少。
“是村里的一个长辈,她有事出门,后日晚方归,我想着走之前总该见上一面,道声别,如此一来,该如何是好?”知安急得来回踱步。
“那便算了,离别伤感,不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