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阳茫然问道:“陈教主,你何出此言?”
陈飞花没有回答,因为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此刻他面容无悲无喜,仿佛对生死等闲而视。
平庄八大无穗剑士却惊得齐齐后退,八柄青锋剑直指向陈飞花,为首的剑士沉声道:“大家相互配合,千万当心,陈飞花要拼命。”说毕,他朝李冰阳瞧了一眼,缓缓说道:“小兄弟,我们与陈飞花有不报不休之仇,你若执意留在这里,休怪我等架你离开。”
李冰阳缄口不语,置若罔闻。一旁的陈飞花平静地问道:“我听闻平庄曾立下悬赏,有取陈飞花性命者,以礼重谢,赏金珠一千。此话当真?”
那为首的剑士道:“自然当真。我们平庄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想将你诛之而后快。”
陈飞花淡淡一笑:“那好,平庄素来颇有威望,想必言出如山,我希望你们说到做到。”
此言一出,八大无穗剑士尽皆愕然,没人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们正感踌躇,忽见陈飞花向某个剑士遥遥一指,还没等那剑士反应过来,他的长剑便在电光石火间骤然脱手,一霎眼便落入陈飞花手中。
那剑士脸色当即惨白,站在原地怔怔地瞧着被夺走的剑,两手空空,呆若木鸡。他身为平庄无穗剑士,生平从未遇到过这般直接的挫败,对陈飞花快过闪电的身手简直难以置信。
为首的剑士却反应迅捷,只听他长呼一声:“好身手”,脚一点地,手中长剑登时化为一道白虹,径向陈飞花咽喉点去。他刚一出手,身旁除了失剑外的六个剑士,迅速结成一个奇异的阵型,六人六剑,犹如天上的北斗星辰般连成一个整体,进可袭人,退可守御,配合无间。
陈飞花左手微扬,化开数道紫气,既迎面而接对手白虹贯日的攻势,争锋相对,又将对手来路尽数全封。他右手将夺来的剑轻轻抛开,但见剑阵森森,数道寒芒如流星般飞向陈飞花。平庄剑士的剑阵攻势原本迅捷无论,只因李冰阳在陈飞花身侧,出手有些顾忌,故而配合为首剑士的一袭缓慢些许。
李冰阳面对眼前的苦战,正一筹莫展,陈飞花抛出的那柄剑忽如磁铁感应一般,吸入他的手中,他很是疑惑,奇道:“陈教主,你......”
陈飞花悠然一叹,没等他说完,身影风雷般纵向李冰阳。这番变故突发,李冰阳大惊之下,哪里来得及收手。只见青锋长剑,登时洞穿陈飞花的胸膛。只见陈飞花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顺着冰凉的剑锋流下,一点一点地滴落在泥土中。
这回不仅是那个被夺剑的可怜人,平庄八大无穗剑士全都呆若木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冰阳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两步,茫然摇头,失声道:“陈教主,你......你这是何必?”
陈飞花凄然一笑道:“我本是个该死之人,今天终于还清了光明神教欠平庄的旧债,我......我很高兴。”他这番话一字比一字微弱,说到最后,已然气若游丝。
李冰阳从来没有见过爹娘,当他知道李冷风不是亲哥哥以后,只觉在这个世上,他一天也没有感受过真正的亲人之爱。陈飞花救他两次,直到最后,都不惜以生命来成就他对平庄的恩情,他早已将陈飞花看成一个至亲,如今眼睁睁地看着陈飞花死在自己手里,遗憾、追怀、悲苦、心酸,种种情绪,刹那间一股脑涌上心头。他本想说自己根本不想做光明神教回鹭分坛的第十代教主,但见陈飞花已经奄奄一息,即将逝去。他悲不自胜,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陈飞花瞳孔忽而张大,似乎还有未了的心愿,喃喃道:“李冰阳,你切莫忘记我对你说的话,好好......好好将光明神教发扬光大。”
还没等李冰阳点头,他又道:“你将我吩咐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一遍。”语音愈发低微。
李冰阳擦去一行泪水,道:“这块小小的令牌,是总教赐予回鹭分坛教主的信物,我凭之可统领分坛。这本薄薄的书,是我光明神教正宗心法,我做了教主,须得勤加练习。这颗夜明珠,有朝一日我去天岭国总坛,一定会交给总教主安娜。”
他依言将陈飞花的话复述了一遍,一字一句地将这番话缓缓说完,只是把原话语境改为自述。说完后,他向陈飞花看了一眼,只见他已安然阖眼,嘴边犹有一抹微笑。
李冰阳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但明白他离开的时候内心一定,很平和,很安宁。因为陈飞花的表情大多冷酷如冰,在临终时却笑傲生死。
李冰阳轻声道:“陈教主,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将光明神教发扬光大。”
李冰阳止住思绪,缓缓站起身,欲寻一块地方将陈飞花好好安葬。迎面正遇上八个剑士茫然的神情,他忽然觉得又好笑,又同情。想到平庄高手倾巢而出,却无一人能亲手报仇,实在有些可怜。陈飞花于己有恩,竟死在自己手上,实在有些怅然。平庄与陈飞花的恩恩怨怨,他始终不明白哪一方有错,两边似乎都没错,可这样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李冰阳不明白这些,也不愿再去想。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将陈飞花好好安葬。
八大无穗剑士到底是聪明人,他们极其不愿承认仇家死于外人手中,可细细一想下,李冰阳救过田芳华,于平庄有恩,又称呼田芳华为师姐,受她指点落花流水剑三天,这一切平庄八大无穗剑士暗中埋伏的时候,全都耳闻目见,一清二楚。如此说来,李冰阳于他们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外人。此刻他手刃陈飞花,虽然令八大剑士有些扫兴,但这毕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由不得他们不认。
于是为首的剑士拱手说道:“小兄弟手刃平庄最痛恨的仇家,亲手为我们报得大仇。我们平庄非常感激,愿以赏金重谢,请小兄弟随我们前往平庄一叙。”
李冰阳不置可否,问道:“陈教主已死,这结果你们可否满意?”
一个无穗剑士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满意。”
李冰阳“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旧时恩怨,已化灰尘。你们都回去吧。”
八大无穗剑士齐齐拱手,依然邀请:“小兄弟是平庄的恩人,能否答应我们回庄一叙?”
李冰阳正色道:“我是光明神教回鹭分坛第十代教主。请各位剑士回去转告田华元前辈,他时我一定亲自拜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光明神教回鹭分坛愿与平庄长久修好,两不相犯。”
李冰阳知道,与平庄化解仇怨,一定也是陈飞花的心愿。
八大无穗剑士点点头,对李冰阳满是赞赏。为首的一个说道:“平庄恭候教主亲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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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阳将陈飞花安葬以后,已是黄昏。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去哪里,是去花神宫寻找义兄丁阿羽,还是先去光明神教回鹭分坛,告知教众陈教主已经逝去?或者去陌灵山最大的杨树下找杨蓉蓉?他很是犹豫,如果可以,他其实多么想回明城,见见静儿和妹妹。
想到这里,他从怀中取出静儿送给他的蓝色绢丝手帕,以物思人,心中温暖,思念之情也愈发增加。
然而周围的一切无不让李冰阳感到陌生,他忽然明白一个事实:“在这无边无际的荒野中,我迷路了。”
东边一轮新月冉冉升起,今夜月亮很圆,荒林中寂无人声,李冰阳在如水的月光下漫无边际地游走着,直到困意袭遍周身,才傍着一株树木休息。
第二天清晨,李冰阳一如昨日地在林中缓缓行走,他走了很久很久,来到一处山谷的边缘,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前方土地平旷,蓝天白云,尽收眼帘。
不远处有个清澈的湖畔,湖畔有一座石屋。琥珀色的湖水,白色的石屋,以及妆点在屋旁缤纷的野花,风致宛如世外仙居。
李冰阳心中一喜,暗想:“此处既有人居住,我正好可以问路。”他朝那座石屋走去,来到门前,恭恭敬敬地喊道:“请问华堂尊主人在吗?”
石屋里没有一点回音。
李冰阳又恭恭敬敬地喊了一遍:“请问华堂尊主人在吗?”
石屋里还是没有一点回音。
李冰阳心想:“此处远离人烟,这个石屋也甚是奇怪,莫非里面无人居住?”他走上前轻轻敲了三下门,只听“咚、咚、咚”地三声,在这片宁静的大地上,格外清晰,石屋里却依然没有一点回应。
李冰阳好奇心登时大起,绕着石屋缓缓而行,忽然发现侧面有一道房门虚掩。他仍是恭恭敬敬地询问里面是否有人,但整座石屋仿佛与这方天地完美融合,始终死一般寂静。
李冰阳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房间,陈设简单,唯有两幅画像,和一张石床,石床上的被褥非常干净,像是有人刚刚洗过。
李冰阳见房中两幅画像新奇,上前一看,只见左边的画像上有一个俊逸神采的白衣青年,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右边的画像上有一个容颜清丽绝伦的少女,明秀端丽,瑞彩翩跹。
李冰阳看着这两幅画像,不由眼前一亮,感叹道:“这白衣青年和清丽少女,一个是九天外的谪仙,一个是星月中的神女,外貌神俊,气质皎洁,与常人真有云泥之别。”
第二幅画像上还有十六个字:“无尘着衣,灵台空净。心有光明,长生安宁。”
李冰阳默默读完这十六个字,赞道:“好一个长生安宁。传说中,鸿蒙天上的神族无死无灭,然而他们真的能长生无死,永享安宁吗?天若有情天亦老,若是有情,他们多半与三界诸类苍生一样,也会生老病死,也有痛苦欢愉。”
李冰阳悠悠看着两幅画,竟看得出神,许久许久,思绪才渐渐回转自身。他在石床边轻轻坐下,从包裹里取出那本光明神教心法,心想:“此处远离人间,我闲来无事,不如看看这本心法。屋中主人若是回来,我也能问问道路,屋中主人若是不回,能得画中两个神仙朝夕相伴,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于是李冰阳翻开心法第一章,上书两种文字,有一种文字状如蝌蚪,这是光明神教总坛所在的天岭国文字,李冰阳自然半点也不认识。而那些看得懂的文字,玄理精深,如同天书,李冰阳看得也是云里雾里,好在这些文字秘理虽深奥,阐述却十分详细,且以指导的语句居多,文字后面附有不少图画,图中人或站或坐,有些身姿很是优美,有些身姿很是奇特,生动传神。李冰阳每每看得一段时间后,总能略知一二。
之后几天,李冰**据这本书,在空旷的湖边修炼光明神教正宗心法,其实他根本看不懂这本心法,也没有任何根基,只依样画葫芦地根据书中文字和图画所练,或站或坐,有些累了,就回石屋内休息,然后又回湖边继续修炼,如此日复一日,石屋始终没人回来,天地间也始终一片宁和。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他忽而发觉自己少阴、少阳两脉,有一股暖流来回流动。他不知道这其实是灵气从无到有,习练者最为艰难的一个过程(北极大陆无论武功,仙术还是魔法,都以灵气为基础,不同流派修炼灵气的方法或许不尽相同,但无论哪个流派,灵气从无到有的过程,都是习练者最艰难的过程)。
第二天,李冰阳发觉阴维、阳维两脉也生起同样的暖流。第三天,这暖流延伸到太阴、太阳两脉。又过去几天,他只觉暖流流通在全身经脉,仿佛与他的身体融合在一起。
有一天,李冰阳盘膝坐在湖边一块圆石上修习心法,各经各脉中的暖流忽然渐渐阻滞。他从练习光明神教心法以来,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正感茫然不解之时,周身玄关、各大要穴、阴阳诸脉突如冰河解冻般,缓缓涌出一股清气,清冽如溪水,又像是早春初融的雪。这股清气缓缓取代暖流。流淌在周身各处,李冰阳只觉说不出的舒服。伴着这股清冽的气流,李冰阳感觉身外有无形清气盘旋,动时如深海中的漩涡,静时如夜空中的星盘。
李冰阳感觉到这些变化,虽不知是何缘故,但清楚自己大有蜕变。心中欣喜,想道:“看来我不必去远方极北国的武者学院学习,待我将这套光明神教正宗心法研习完毕,就能好好保护静儿和妹妹,有朝一日,去北方的大草原生活,逍遥自在,与世无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