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了日语一段时间后,日本监工就让劳工们下煤矿干活,每天凌晨四点,夜空的星星还未隐去,日本人就将劳工们哄骗起来,点名、报数、跑步、跑完步还得唱《君之代》。接着每个劳工给发一个矿灯,从劳工宿舍到矿岛有一段距离,积雪还不是很厚。
劳工们本可以坐着煤车出发,但日本人还是让他们走路,在日本监工手拿刺刀铁棒的押送下,劳工们排着队朝小岛进发,从雪地上行走,他们穿的是在塘沽发的单衣,如何受得了北海道冬天的酷寒,个个低下头颤颤发抖。
路过一处小山丘时,监工头宫田早苗喝令队伍停下,并让大家转身面向右边的山丘,于连宗抬头一看,原来有一处被白雪覆盖的日本神社,日本人命令劳工们站住,向神社鞠躬,劳工们老老实实地低头弯腰,朝神社敬拜。
与矿岛的距离越近,越能听清狂狼拍打礁石的巨大轰鸣声,海边的大风更冷,加上夜色还未消失,像是要往一个深渊魔窟走去,非常可怕。日本监工和中国劳工不得不低头迎风走去,走过矿岛和陆地连接的岩石路,劳工们来到了煤矿作业点,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一点生机,只有凛冽呼啸的北风。
下井前,日本监工给每位劳工发了一个用书本纸包好的小包裹,里面是两个小窝窝头和一点鱼肉渣子,这就是工作的伙食。矿井里有十多个作业点,于连宗所在的一队三班负责挖煤,其他的劳工负责开巷道、打眼、放炮等。
于连宗立刻对黑乎乎的矿井洞口恐惧起来,觉得那就是个吃人的魔窟,进去了就出不来。没办法,最后他还是提着一个洋镐,跟着队伍进了矿井。打开矿灯才发现,矿井里的甬道路面铺设两条小铁轨,上面停放着载煤的轱辘车,甬道不宽不高,刚好适合四个人并肩行走,于连宗走的时候头顶着矿井上端的岩石,他不得不低下头。
甬道是斜着往下延展,又有几个岔路口,滨田和其他五个监工带着一班的人顺着一条路走,不一会就来到了作业点,空气越来越压抑,矿井里的环境非常差,劳工们听见了“哗哗”的流水往下漏,更加湿冷。
滨田管理着于连宗、许子良、潘景秀、张少甫,张小更,其他的日本监工也管理着五六个中国劳工,各自的作业点相离不远,如果发生什么事故可以相互照应。
滨田告诉中国劳工今天的生产任务,每个人要挖六吨的煤,五个人不知道六吨是个什么概念,心里认为只要熬到下班时间就行了。于连宗是五个人当中最年轻的,虽然营养不良,但力气不输于其他劳工,滨田特地让他在最前方挖煤。
于连宗朝黑黝黝的煤矿岩石看去,咽下口水,他从没干过挖煤这活,不知如何下手才好,滨田在他犹豫的时候用铁棒朝他脑袋猛地一敲,骂道:“还不快干活!”
于连宗头上立刻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血窟窿,留着鲜血,他用手捂着伤口,心头来气,猛地转身瞪着滨田,正欲发作,许子良挡在他的前面,低头弯腰,用中国话对滨田道歉:“太君呀!他一个小孩不懂事,您就放过他,我来教他怎么挖煤。”
滨田像是听懂了话语的大部分意思,冲着于连宗,板着脸孔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日语,五个劳工日语水平有限,表示听不懂。许子良一手将于连宗的手拉紧,小声道:“还不快挖煤,别吃这个亏!”
于连宗压制住怒火,一下子怯弱泄气起来,转回身抡起洋镐,猛地朝黑乎乎的煤矿挖去,“砰”的一声几块煤落了下来,头上伤口的血凝住了,但手上全是自己的鲜血,染红了洋镐,他没有继续发呆,继续使力挖煤。
许子良等四人也卖力挖煤。滨田嫌他们不够用力,嚷嚷叫他们使力、使力、再使力!不停地用脚往劳工们的屁股上踹,见那个劳工动作慢了些,就用铁棒朝身上打去,劳工们没有反抗,只能在被打后更加使力挖煤,产出的煤越来越多,张少甫和张小更将挖出的煤用铁锹铲到轱辘车,交给其他劳工沿着甬道送往地面。
滨田这时在一旁哈哈大笑,满意地看着自己“调教”的成果。此外,其他作业点也时不时传来劳工们被日本监工虐打的惨叫声,混杂在打眼机器转动的和轱辘车走动的轰隆声中,没有人敢发怨言,煤不断地被挖出来,劳工们心里不断地流着血。
晚上六点,第一天的劳作结束了,到了接班的时候,劳工们停下手中作业的工具,身心俱疲地躺在煤渣上,脸庞全被煤渣涂黑了。滨田看见了抡起铁棒朝劳工们的大腿打去,骂道:“没完成生产任务就像休息!”
于连宗这时又气又怒,一个闪身躲过了滨田的铁棒,滨田看着他点点头,诡异笑道:“就你了,完成不了任务还想跑!”于连宗用非常蹩脚的日语磕磕碰碰道:“拉出去的车次都数不清了,够六吨了。”
滨田挥舞手中的铁棍,跳起来朝于连宗的肩膀砸下去,于连宗躲闪不及,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手中的拳头紧紧握住,这下他真的忍无可忍,猛地站起身子,一个飞脚踢中滨田的小腹,接着一个左勾拳打中滨田的嘴巴,身手敏捷,滨田很快被打倒在地,哎呦惨叫,他这才意识到于连宗有些身手。
滨田慢慢往后退,骂起来,吹哨叫来几个日本监工,于连宗热血沸腾,展开要打群架的阵势,但被许子良等人阻止了,日本监工们一块扑向于连宗,将他压倒在地,用手中铁棒木棍等器物猛地朝于连宗身上打去,于连宗口鼻出血,脸肿得像个柳斗。
许子良好潘景秀等人赶忙过来向滨田赔礼道歉,不要为难他了。滨田和其他监工打累了,威胁其他劳工道:“敢冒犯太君,这就是下场。”说完指着躺在地上,被打得血肉模糊、遍体鳞伤的于连宗。
滨田气势汹汹道:“63号嘎咕噜,今晚你就躺在这里,不用回去了,明早接着上班。”于连宗处于重度昏迷状态,没有知觉,听不清滨田说的话。滨田用脚使劲踹了踹于连宗的身体,骂道:“你小子别给我装死,明天继续干活,有得你好受。”许子良等人仍在一旁苦苦求情。这时滨田身后传来了一声严厉的呵斥声:八格牙路,住手!
语气生硬,不像是个日本人说的话,可还能有中国人用这等语气说话?滨田和其他监工惊疑地往后看去,一大队队长冯树东,正不满地看着滨田。他走到于连宗和滨田的中间,低下头痛惜地看了于连宗一眼,转过头朝着滨田据理力争道:“你为什么把他打倒地面,伤得这么重,今天的生产任务大家都完成了,你还想有什么要求!”
接着他从身上拿出一张生产表,给滨田看,底气十足道:“要不要我告诉矿务主任,让他来评评理。”滨田又气又怒,自知理亏,对于这个中国劳工的大队长还是有所忌惮,况且证据就摆在眼前,但他还是威胁冯树东道:“你们这些嘎咕噜以后小心点,不要以为凭借一张图纸就能蒙混过关。”说完瞪了冯树东一眼,重哼一声,和几个监工转身离开矿井。
冯树东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以后别惹日本人,我刚刚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吓跑滨田。这里是日本人的地盘,我们惹不起。”他蹲下身打量一下遍体鳞伤的于连宗,抬头道:“快,将他送往矿所医院。”许子良等人马上抬着昏迷的于连宗离开作业点。
到了换班时候,冯树东带着一大队各班的劳工走出矿井,回去休息,接着二大队的人接班,上的是晚班。在日本监工的押送下,一大队的劳工迎着冷风走回去,此刻经是夜间时分,星星布满天空,许子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于连宗,安慰道:“阿宗你坚持点,很快就到医院了。”接着低声骂道:“这一天就没见着太阳。”雪花落在劳工们的衣服上,很快就融化成水,浸湿了单衣。
于连宗被送到了矿务医院,里面的西村医生仅仅给他一些消炎药擦擦就完事。许子良等人下班回来,到澡堂洗完澡后就睡觉,但木板房的宿舍夜里非常寒冷,在百十米场的房子里,只有两个炉子,日本人有好煤也不让用,只能烧煤粉,湿了的衣服还得偷偷地拿到炉边烤,如果让日本人发现了,又得挨打。
于连宗休息了几天后,伤势恢复大半,就被监工滨田拉下煤窑劳作。在上班的前一夜,许子良低声告诉于连宗:“明天一早向滨田道歉,承认昨天自己的‘不是’!”于连宗心里非常悲苦,明白许子良的意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切都要忍着!他眼神迷离地点点头,肩膀稍微一动都会传来一阵揪心的疼痛,他闭上眼,蒙头睡。
于连宗重新下到煤矿挖煤,他不知道该如何“厚着脸皮”跟滨田道歉,他走到作业点,看到滨田那丑恶的嘴脸就说不出话,木讷地呆在那里,潘景秀推他一下,小声道:“快赔不是!”
于连宗勉强挤出笑容,正当走上去点头哈腰的时候,滨田突然跑过来接过他的洋镐,关心道:“63号,我知道你伤势还未恢复过来,你就干些轻松的话,就铲煤算了,这重活我来干。”于连宗一头雾水,许子良等人也面面相觑,这滨田到底唱的是哪出戏?滨田笑嘻嘻地接过他的洋镐,往煤层走去,有模有样地挖起煤。
于连宗等人也不敢问,低头做自己的事情。过了一会,有三菱公司的高层领导进矿井巡视,见滨田和劳工们一起干活,纷纷点头赞赏,滨田故意将脏黑的手朝脸上一抹,脸庞漆黑无比,谄笑道:“能为公司多生产一点煤,支持皇军的圣战,是我滨田毕生的荣幸。”三菱公司的领导笑着点点头,跟他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站在一旁的中国劳工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有当官的来了,监工们也得干活,装得跟孙子一样。等当官的一走,他们又变成了老大,也不干活了,作威作福,想怎么整劳工就只能整劳工。
三菱公司的高层领导一走,滨田脸色马上转变,将手中的洋镐丢向于连宗,呵斥道:“你还站在那里干嘛,偷懒呀!信不信我像上次那样把你打趴下。”于连宗拿起洋镐,心里真想朝他那副丑恶的嘴脸砸去,但有伤在身,不想被他打死,唯唯诺诺地赔了一声不是,跑去挖煤。
滨田手持铁棒,耀武扬威地在劳工身后巡视,觉得哪个动作慢了,就毫不留情地朝哪个的屁股打去,劳工们不敢还手,拼命地挖煤装煤。
日本人每天给的食物很少,一天两顿,全是窝窝头之类的东西,许多人都吃不饱,面黄肌瘦,还要进行大强度的劳作,身子承受不了,很多劳工因此饿晕在矿井中,幸好有其他劳工同胞拿出仅有的食物补给着,才不至于饿死。
日本监工看见了劳工们在非用餐时间吃东西,马上将食物踢飞踩碎,将劳工们暴打一顿,饿得快不行的劳工纷纷被打死,一些无辜的劳工也被打伤打残。死去的劳工被拉去火化,装入骨灰盒。受伤的劳工则呆在医院,没等伤恢复过来就被拉去劳作。
所有的劳工都很气愤,都隐忍着。北海道的雪越下越大,两个小时就下了一尺多厚的雪,走路都非常困难。后来日本人就暂时不让劳工下矿井,而是让他们去踩雪。
每次两百多人,并列站成四排,由当头的喊着“一二一”,带着其他劳工来回跑,直到把雪踩平,日本人这才让劳工回去休息,日本人从未发给劳工多余的衣服,劳工们还是靠着一身单衣劳作,衣服脏了,想洗都不敢下,洗了干不了,也没法穿。
下煤矿穿这身衣服,回宿舍穿这身衣服,平常都是穿这身衣服。北海道的冬季非常寒冷,劳工床铺上铺的是稻草垫子,但仍然抵御不住彻骨的寒气,劳工们都是两个两个抱在一块睡,把两条毯子重叠盖上,有时候睡觉肩膀和脚露出来,但毯子就是这么大,那就只有受冷罪了,冷也得受着,有什么办法呢?
于连宗在床上不断哈气取暖,念道:“冬天快点过去吧,都快被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