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贞元四年,大半年没有下雨,各地爆发大规模旱灾。
土地干裂,河流枯竭,庄稼颗粒无收。一时之间,怨声载道,哀鸿遍野,老百姓易子而食,各地流寇四起,民心浮躁,朝野动荡。
米价一日一涨,眼看着就要斗米斗金,依旧是供不应求。
女帝下旨,多地开仓放粮、缩减开支、大开国库、强制所有商贾捐钱捐粮。然,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白若梨早在一个月前就派了庄上所有人出门赈灾,然人力有限,终归不能救下所有人。
白若梨还在养伤,没有出庄,但众人每日传回的信息都在显示,外面的情况正在一日一日地恶化。
刚看过众人今日传回的信息,白若梨暗自决定,明日出庄去看看。
“师父!”水爱爱清冷的声音从芍园小筑外面传来,“弟子有事求见师父!”
白若梨现在的修为已经可以轻易改变自己周围的一切,她伤势严重难以很好地控制法力,倒叫这满园的芍药在这样干旱的年景里依旧盛放如初。
听见声音,她从棺椁间坐起,穿过汉白玉台阶,出了书房,走过鹅卵石小路,就看见了倚在月亮门边上一身湖水绿裙衫的水爱爱。
在白若梨看来,水爱爱还是当年那个被她从魔族带出来的小姑娘,尽管这个小姑娘长成了倾国倾城、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姑娘模样,尽管这个小姑娘性子一日比一日更加冷淡,依旧还是那个没有双翼、无法飞翔、被其他同族欺负的人魔混血。
“什么事?”面对水爱爱时,白若梨总是下意识地将声音放低放柔。
水爱爱先行了个弟子礼,这才说,“前几日我在江陵,遇到了一男一女,那男子自称姓薛,是您多年的老友!”
“姓薛?”白若梨一震,“那他可是位眼盲的老者,左脸有一条刀疤,是个左撇子,右手没有小指?”
她想到了薛瞎子,自打那年他离开,她年年寻他,却再也没有见过。
水爱爱一脸茫然,只是说,“是青年人,眼不盲,无疤,看不出是不是左撇子,右手没有小指。不知道是不是师父您说的那个人。”
白若梨愣了一下,心情有些复杂,当初她那般劝说,他依旧那副鬼样子,如今那人回来了,他也就释然了,虽然心里为他高兴,但是总有一种自己这个朋友不如那人重要的感觉。然后,她轻叹了一口气,“他能够放下心结,即使永不相见……也好,也好……”
水爱爱偷偷打量着白若梨的侧脸,目光中是惊人的爱慕,像是熊熊的火焰,能够直接燃烧别人的灵魂。但她的目光、她的表情、乃至她的肢体又都是克制的,仿佛在火焰外面筑上了一层层的冰墙,能够隔绝一切。那是一种压抑着的感情,像是一个拾荒者,满心澎湃,却又不动声色。
水爱爱喜欢白若梨,胜过一切。她爱上了一个女子,爱上了她的师父!
水爱爱本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千家灯火阑珊,而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从未置身其中。哪怕父母双亡,哪怕被人欺辱,她从未放在心上。可是白若梨的出现,却温暖了她所有的岁月,让她第一次意识到,活着,原来这般美好!
水爱爱从来没有想过白若梨接受自己,也从来没有打算将这份感情说出口,于她而言,默默喜欢,便是欢喜。
“他可说了什么话?”白若梨感怀过后,又问道。
水爱爱也明白那人该是白若梨的朋友,故而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敬重,她说,“那位前辈让我给您带句话,说是这天地间根本不可能再有返阳丹!”
白若梨大惊,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只精致的芍药白瓷瓶,“可这里面装的确实是返阳丹啊!”
那天她过一百二十岁寿辰,傅九云送来此物,还说是从沙海带回来的。事后,她也仔细翻阅古书鉴别过,确定这瓶中之物正是返阳丹。
“他还说了什么?”白若梨问。
“他身边的那位女子说,天之劫的最后关头里,有人觉得返阳丹违反天道,使用大法力以牺牲己身为代价销毁了六界之间所有的返阳丹。”
有什么念头从白若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实在太快了,她想要抓住,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还有呢?”
“他还说……”水爱爱有些犹豫,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才说,“那位前辈还说,此番既然注定永别,倒不如不来相见!”
永别……吗?就连朝谦你也这样说,如此看来,这一劫我怕是注定逃不过去了!不相见也好,那就不相见吧。白若梨暗道。
水爱爱倒像是彻底豁出去了,又说,“他说日后漫长岁月里,他还活着,便会挂念师父您!”
“倒是劳他记挂了。”白若梨淡淡一笑。她不畏惧死亡,人固有一死,修仙途中处处坎坷,死亡在所难免。
“师父,那人的话……可信吗?”水爱爱问的小心翼翼。
白若梨点头,“那是我的一位故友。推演卜算一道,他不可能错。”
“可是您说过,是人就会犯错!”得到了不想要得到的答案,水爱爱表现的有些过分的执拗,似乎非要白若梨承认薛瞎子说的不对一样。
“我确实是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白若梨点头承认,“朝谦的确会犯错,但那是在旁的事情上,推演卜算的结果不会有错,因为这是天道的示警。”
水爱爱懵了一下,指甲嵌进肉里,掌心一片血肉模糊,但面上却是镇定的,声音也是平静的,她说,“您会怎样?”
“我原本以为我有可能会受重伤,也有可能会死。”白若梨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但现在看来,我是必死无疑了。”谈及死亡,她表现的风轻云淡。